“等一下！”


    走到长廊转角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皮特的声音。


    “我和这位小姐还有话要谈。拍卖付钱方是洛朗先生，你带他去和阿尔芒那边详谈就好。”


    “哦？哦，好的，当然没有问题，贝罗伊尔公子。”


    虽然心下讶异家族继承人亲自出面，但主持人还是点头应下。


    由皮特带路，艾米莉亚转向另一侧反方向的长廊。临走前，她朝神情并不算美丽的雅克歉意一笑。


    ......


    皮特就近找了间清净的小餐室。基本门在合上的那一瞬间，他便眉头紧锁道：


    “沃克小姐，是不是雅克和你说了些什么？今天这场拍卖会你不该来的。”


    见她神情困惑，他叹了口气，只得缓缓解释：


    “姐姐，贝罗伊尔眼下的处境，其实非常危险。


    巴黎表面看似平静，暗地里王党与共和的角力却一日紧过一日。仅在这一周，因冲突与清算死去的人，已不止三位数。


    宫廷为财政焦头烂额，赋税则让贵族和平民都走投无路。偏偏我们贝罗伊尔家，被推到了最尴尬的位置——既不是旧贵族里最得宠的几家，也不是愿意与第三等级妥协的开明派。


    若过分依附王室，将来局势逆转时会被当枪使；若贸然放低身段，又会被同僚斥作背叛。


    所以，今晚的宝石拍卖会，其实是家族紧急会议后定下的无奈之举。我们需要转移风险，借机拉拢一些第三等级里有实力的有产者，以免彻底被边缘化。”


    “正因如此，在最初见到你时我就想劝你离开。只是当时想着，只要不被家族的人注意到也无妨，谁知......”


    皮特瞥了眼上半场天价竞拍的艾米莉亚，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哎～这下想低调都不行了。”


    本来还高兴坑了雅克一笔的艾米莉亚：......


    “谢谢。”她真心实意地向皮特道谢。


    冷漠并不代表毫无人性。皮特说了这么久，话里话外充斥的关心，艾米莉亚还是能感觉到的。


    “但其实对于现在已经被迫站队的我来讲，今晚有无因拍卖会与贝罗伊尔捆绑的影响都不大。”


    “嗯？”皮特敏锐捕捉到她的潜台词，愣了一瞬，诧异望向她。


    “你是我的朋友，不妨直接告诉你。朱丽和西奥多他们都安然无恙地在我这边。”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


    他下意识低声追问：“圣母教堂的混乱...你难不成就是......”


    在得到艾米莉亚那不带丝毫犹疑的点头时，皮特·贝罗伊尔的瞳孔剧缩。


    “嘶——”


    其实造成眼下局势骤然紧张的导火索便是圣母教堂一事。自那以后保皇派与山岳派人人自危，不是追查钢铁兄弟会的残党，就是怀疑暗中另有一股势力。巴黎整座城至今风声鹤唳。


    但结果你告诉他背后的神秘势力就是一个女子，现在正站在自己面前？


    若换作旁人，他也许会怀疑其真实性。但艾米莉亚没有必要欺骗他。而且......


    他忽然想起，不少从现场幸存下来的人，确实提过在昏迷前闻到过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么一联系，精通香料的艾米莉亚·沃克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人。


    只是，当时谁能想到香水与那场混乱会牵扯到一处？若非艾米莉亚亲口承认，皮特自己也绝不会将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联系到一起。


    沉默片刻后，他问出了近日来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问题：“...朱丽她还好吗？”


    “她很好。”敏锐察觉出小皮特心思的艾米莉亚唇角弯了弯，故意在后面加了个转折词“只不过”。


    瞧着那急得快哭出来的皮特，她才慢悠悠补上后半句：“...每天心忧杜博什家族好像并不开心。”


    皮特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眼神一黯，很快收束好情绪，冷冷道：


    “他们家素来只顾利益。”


    “你转告她，杜博什能走到今日已是上帝庇佑。那些在变故后急忙撇清关系的吸血虫，不值得她再费心。”


    昔日那个总缩在人后的小男孩如今已然有了继承人应有的风范，举止投足尽是矜贵与果决。


    “沃克小姐，若可以的话，能否告知这件事目前已告诉过多少人？感谢你愿意信任我，如今你我算是同一阵营。尽管我在贝罗伊尔的话语权有限，但我会尽己所能，以公爵府的力量相助。”


    “加上你目前可能就两三个人吧。”似乎也知道自己给了皮特太大的压力，艾米莉亚笑眯眯安慰道：“没关系的，本来我就没有怀着向你求助的心思。这边的情况一切都还安好，今晚需要担心的另有其人。”


    “好吧。若是需要钱财、人力或者武器等任何方面的资助，请及时和我说。”皮特拧紧眉头，只能郑重承诺。


    两人在政见上暂且达成默契，艾米莉亚借着暗淡的烛光，环顾起周围的环境布置。


    “这个餐厅是被废置了吗？看起来好久没用了。”她走到餐桌前，指尖顺势掀了掀椅背上的织锦罩布。


    “嗯，算是吧。”皮特还沉浸在思考，听到这个问题也就只是随口回了句，“这间小型餐厅先前听管家说是父亲约瑟夫私人专用的。自他发生意外后，这里因位置偏也就很少打理了。”


    约瑟夫？又是这个名字。


    艾米莉亚怔愣片刻，随即偏头看向还在思考的皮特，问：


    “你有约瑟夫公爵他留有的旧信吗？也许我有他生前留下的一些东西。”


    “你怎么——”


    “嘘！”


    艾米莉亚打断皮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吹灭屋内仅有的灯火。


    屋子里顷刻沉入黑暗，极度安静下门外走廊里“嗒、嗒、嗒”的脚步声愈发明显。


    随着声音逼近，门外说话的人声也传入艾米莉亚和皮特他们的耳中。


    “...抱歉，贝罗伊尔并不知道您会今晚来公爵府作客。如今家主仍在会谈，我先带您到四周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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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的是一个女声。艾米莉亚听起来有些熟悉，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然而下一刻接话的男声却让她霎时间心神一凛。


    “今晚贝罗伊尔不是举办拍卖会吗？阿尔芒还有这个时间私下与人商谈？”


    这个嗓音．．．是克里斯蒂安！


    “家主他确实是忙，不过现在还处在休息时间。马上下半场就要开始了，若您有兴趣，我们也可以去看看......”


    对话还在继续，但艾米莉亚的心思已经跑偏了：


    波利尼亚克家的大总管克里斯蒂安怎么会大晚上出现在这里？贝罗伊尔作为中立党，按理不该邀请支持共和的人参与拍卖吧？更何况，他可不是普通的山岳派成员。


    她疑惑地把视线投向对面噤声的皮特，收获的也是他不解的摇头。


    “咦？伊莎贝尔小姐，这间房是？”


    屋内的艾米莉亚听到这句话回神，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此刻门外的男声贴得极近，呼吸隔着门板都能听见，好似下一秒随时都会推门而入。


    “哦，拉福雷先生，这就是间小餐厅。只是许久未打扫里面会有点乱，您要进去看看吗？”


    伊莎贝尔，即贝罗伊尔家的长女，她脸上围着厚重面纱，对这位不请自来的金发男人客客气气道。


    谁知道今晚私密性如此强的拍卖会到底是被谁泄露出来的，竟然能被波利尼亚克那边的人发现。


    家主正忙，带过去并不合适；想找皮特那小子帮忙也寻不见踪影。现在她虽然表面上镇定，但心里实在急得不行。


    见克里斯蒂安·德·拉福雷这人只是定定站在门前不说话，自动默认为肯定答案的伊莎贝尔便主动上前欲替他推门。


    “不用，我只是一时好奇而已。带我先去你说的那个后花园拍卖会场吧。”


    心急寻人的克里斯蒂安不知道，他要找的正主就在这扇门后。


    走廊里的光影一点点被带走，待门外的两人彻底走远直到再无任何动静后，艾米莉亚才长长放声叹了口气。


    “拉福雷怎么会在这里？”皮特皱眉问，“你来这里之前除了告诉同行的雅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其他人...格雷诺？


    不可能！


    这个名字才刚跃入脑海，艾米莉亚便下意识否定。


    他是绝对不会泄露自己的任何行踪的。


    艾米莉亚对他的忠臣有百分百的有信心。


    此时她未曾意识到，自己对格雷诺的信任已经到了绝对无条件的地步。


    “原谅我这样问。”皮特察觉到艾米莉亚表情的变化，顿了顿，说：


    “贝罗伊尔的私人拍卖会名额有限，所有愿意参加的人都必须签署保密协议。况且今晚又是平安夜，拉福雷背后的波利尼亚克家族与我们贝罗伊尔地位相当，按理说，他们此刻该忙于宫廷或贵族的庆典活动。”


    “若是十分钟前的我也不会怀疑，但现在——


    沃克小姐，拉福雷突然来这里，目的可能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