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前一脚刚走，艾米利亚和格雷诺两人后脚就到。


    “咦？看来利欧他们今天提前关门歇业了。”


    望着面前闭拢的大门，艾米莉亚倒没什么别的意思。


    毕竟将近节假日，员工提早下班也合情合理。


    所以她只是感慨自己今早起的确实是迟。


    而这罪魁祸首．．．．．．


    艾米莉亚没好气的瞪了眼身后寸步不离的某人，无奈抽出口袋中的钥匙出来，开门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格雷诺：......


    他刚刚有做啥惹人生气的事情吗？怎么感觉艾米莉亚好像又生气了......


    对女人态度的莫名转变而一头雾水的格雷诺好好回顾了下刚才的所作所为，确认真的找不出任何错来后，才放心迈步走了进去。


    不过，在他转身进入门扉处的那一刻脚步顿了顿，好似有意或无意地往旁边某处小角落淡淡瞥了一眼。


    现在正值下午四点钟。


    尽管艾米莉亚他们来得不算太晚，但冬季白昼本就短暂，在雾蒙蒙的天色映衬下，工坊内显得格外阴暗。


    因此，艾米莉亚一进门，便走到柜台旁，点燃了烛台上的蜂蜡蜡烛。


    微黄的火光摇曳开来，把一排排香水瓶照得晶莹透亮，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她先大致清点了展示柜上不同香水的品类，又核对了一遍这一年最后一季的账单，确认没有疏漏后，才把注意力转向那道走路几乎不发出声响的高大阴影。


    “你过来坐，帮我写一封给雅克·洛朗的平安夜拍卖会邀请信。我说一句，你就写一句。”


    写信本不算麻烦，可对艾米莉亚来说，却格外头疼。


    身为以英语为母语的“未来人”，日常交流尚能应付，但要她在短时间内写出一封十八世纪旧式法语的正式书信，实在强人所难。


    只是，瞧着格雷诺慢吞吞沉默坐下来后的生疏姿势，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没怎么写过字？”


    到底照顾人的面子，艾米莉亚把“不会写字”这四个字默默吞了下去，临时换了一种更加委婉的说法。


    黑发男人的心神还停留在方才门外察觉到的异样上。


    直到听到这个问题，他才慢慢回过神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吐出：“......我会。”


    艾米莉亚狐疑得看向他。


    但眼下也不必争辩，她只是抽过一张空白的羊皮纸推到他面前，试探性地缓慢开口道：


    “行吧。开口就写：


    ‘尊敬的洛朗先生，临近圣诞佳节，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自上次您所提到的平安夜拍卖会一事，我与工坊上下均倍感荣幸，能得以受邀参与其中......’”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他写字的模样。


    果不其然，笔尖在纸上停滞过久。


    光就开头，执笔人便好似使出了极大力气，墨迹凝成一团，费了好大功夫才堪堪写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Monsieur（尊敬）”单词。


    艾米利亚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句子咽了回去。


    “...算了，不必了。我还是专门去找个职业代笔人帮忙吧。”


    她明白自己若继续照着全篇口述下去，这封信恐怕要写到第二天了。


    这时法国虽然经历了启蒙运动识字率有所提升，但在市井与工坊间，依旧有相当一部分人连写字都谈不上。


    联想到格雷诺饮食、住宿和孤儿种种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艾米利亚也能表示理解。


    “得亏你有个好鼻子，要不然就这样的大环境，普通人恐怕活着都是一种奢望。”


    了解当下历史进程的艾米利亚也就随便感慨了下。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本就性情敏感不定的格雷诺乌眸沉了沉，攥紧了手中的羽毛笔。


    若说前几个小时他还沉浸在被心上人接纳的窃喜中，如今兴奋早已冷却，心情直落冰点。


    扪心自问，抛开长相不谈，除了嗅觉和四肢勤快以外，自己要什么没什么。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艾米利亚久久不愿意接纳自己，喜欢自己，爱自己吧。


    毕竟相比之下，艾米莉亚·沃克事业有成，容颜姣好，头脑与动手能力俱佳，即便身处上流阶层，也丝毫不逊色于贵族．．．．．．


    那么如此完美的一个女人，一无所有的他又何德何能配得上呢？


    想着想着，原本对世俗观念毫不在乎的他，此刻心中头一次产生了羞愧自卑等等的挫败情绪。


    于是，还沉浸在对这个旧时代文化普及度低的艾米利亚下一秒便见好端端坐着的黑发男人突然间不知怎的，“唰”得一下站了起来。


    “不用，我知道你的意思，信件今天会解决好送至马尔蒂尔。”


    他背对着艾米利亚，说话闷闷的，只干巴巴丢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有任何缘由征兆，这一切发生得很快，艾米利亚表示对此人刚刚的行为根本无法理解。


    “．．．哈？这个疯子又怎么了？”


    她反思了下刚才所有的对话，就很正常，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啊？


    虽然明知道格雷诺是为了自己而做，但他连句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艾米莉亚心底莫名有点不舒服。


    然而，这种微妙的情绪还彻底发酵完便很快被一阵“滴滴滴”的声音打断了。


    这是——


    艾米利亚低头，把口袋里正持续不断发声的噪音源头拿了出来。


    暖色的火光照耀下，一圈圈铜线缠绕的中央磁石盘内亮起一个小红点，在大约三点钟的方向处跳动着。


    在店铺只余她一人的安静环境下，这个响声显得格外刺耳。


    看来当初留了心眼在安娜身上是对的。


    艾米利亚冷笑一声，另一侧的指尖摩挲过那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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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香阁里产出随身携带的最新实验瓶。


    她起身，顺手掐灭灯火，依着信号接收器指示的方向出发，留下空无一人的宽街12号香水铺子重又恢复了原本寂寥的昏暗。


    ***


    而刚刚先一步离开的格雷诺其实并未走远。


    他立在阴影里，挑了个空无一人的小巷，把人往地上一丢，冷冷盯着踩在脚下匍匐的人影。


    “躲猫猫的游戏终于结束了。


    说吧，鬼鬼祟祟藏在我们宽街十二号周围，到底是为了什么？”


    冷风吹来，那人缩着肩，裹在一件不显眼的灰色旧呢外套里，闭紧牙关不说话。


    事实上，早在一开始进门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人一直蹲守在外面，只不过为了不想让艾米利亚分神担忧，他刻意隐瞒了这一点。


    现在嘛......


    格雷诺抿了抿唇，原本在她面前的乖顺神态尽数收敛。刚刚萌生的戾气和挫败正好有了宣泄的出口。


    脚下用力压下引得地上人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


    “哦，对了。


    温馨提醒一下：


    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撒谎......”


    他垂眸，黑漆漆的瞳孔与对方木然的面孔正正相对：


    “相信百合之子应该会很乐意收获一位来自政敌山岳派的细作吧。”


    这则威胁显然起到了作用。


    原本死气沉沉的男人顿时神情变得惊恐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像他这种常年浸在暗处行事的人，向来最忌讳的便是身份暴露。


    作为组织内藏匿能力最为拔尖的佼佼者，在最近圣诞即将来临时突然被上面命令派去监督一个香水铺子，其实一开始是怀着提前度假的不以为然的态度的。


    却没想到，之前从未失手的自己在今天栽了跟头。


    这时心如死灰的他偏头就要进行下一秒的动作时，突然下颌被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死死扣住。


    那力道沉狠，一颗藏在齿缝间的金属丸滑落，叮地一声在黑色雪泥的石板上滚远。


    “想这么容易了断？太天真了。”


    格雷诺侧头看着那药丸，鼻翼动了动，皱眉道：“毒芹碱、坤粉、苦艾油......没猜错的话，是克里斯蒂安那个金发男人的手笔吧。”


    “让我猜猜，”他顿了顿，黑眸紧盯着下方的灰衣男子冷冷问：“你来这里，是专门盯着艾米利亚的，对吗？”


    一时间寒风瑟瑟，从任何衣服的缝隙中钻进衣领，带来彻骨的凉意。


    灰衣男子身子一僵，呼吸微微滞了滞。


    而格雷诺也从这无言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


    “呵~”他嗤笑一声。


    就在那人以为对方要杀人灭口的时候，面前的黑发男人突然抛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你会写信吗？”


    男子愣了愣，过了好半晌才犹豫答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