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爆炸不同上次的小试牛刀，行宫内细碎的物品都在晃动中摇摇欲坠，哗啦一声，贺华楼身前的一摞案卷纷纷扬扬雪花一般洒了一地。


    这次她不再坚持会审的继续，大手一挥，“烦请周指挥使护送三堂离开行宫。”


    公堂内嘈杂声像翻滚的浊流，比山体震动还有力，几乎要掀翻屋顶，努力在变故中维持体面的官员们本质上还是儒生底蕴，关键时刻不让礼节，却行为举止间也没有多么井然有序。


    室外空旷处安置了这些人，周逸臣将诚亲王带出宫殿，吩咐手下道，“去后山看看，回来复命。”


    “是，周大人。”小将领命去了。


    官员们论声不停，意见很快统一起来，都知道在原地等待是最好的方案，如果真是地震侵略京城，那么若在此时下山，很可能把自己葬送在山腰上。


    闹腾了一炷香的时间，审讯官和案犯久久地呆在一处，诚亲王站离他们五步开外，面对着偌大的宫殿神思飘游。


    抬望眼，仿佛看见了华丽的太池行宫已然变成废墟，又仿佛看见了整个京城血流如注。


    未复震，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安静下来了，不仅重新变得庄严肃穆，而且复刻原来的队形，又排成以贺华楼未中心的方阵，齐齐审视他。


    诚亲王苦笑着深深吸了一口天然之气，将胸中浊气尽数排出，淡然道，“还要接着审吗？”


    “为国效力，这点阻碍岂能退缩，若臣不审，就是辜负皇恩。”贺华楼昂首挺胸，一下子把他们和诚亲王划分出一个楚河汉界来。


    “我只不过……是个落魄亲王。”


    赵月明趁着混乱，离开了队伍。


    大理寺丞陈徽之陈大人出生于医道世家，想必通习过一些医术，但赵月明往他靠近的步伐越来越徐缓，想到周逸臣和林竞的反应，以及周逸臣口中的“算计”，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地震，她能猜到，太池行宫恐怕在发生什么大事。


    她没有去请陈徽之，毕竟她现在和周逸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因为不愿意做皇帝的棋子，选择了倒戈。总之如果周逸臣出事，很可能会被皇帝过河拆桥。


    刚刚第一震，赵月明被周逸臣强行拖回堂审上，匆匆赶回去，那受了伤的女孩被抛下。


    她猜，他们应该是期望那女孩就这样死去。


    赵月明一边往回赶，一边急促问道，“12319！有什么办法帮帮我，救那个女孩的命吗？”


    赵月明一边快步走动一边对话，在最开始她练习脑内对话的时候，只能静止不动才能专注脑海，外表看去就像发愣发呆，现在逐渐熟能生巧，如今能够一边行动一边对话。


    系统老师那边传来脚步声，随即是一声门锁咔哒的脆响，只听它说道，“抱歉，刚刚起床，你发生什么了？”


    “起床？刚刚不是还……”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她转而补充道，“一个女孩受了重伤，似乎失血过多导致了昏厥，我想要把她救活，但是行宫没有医生，”


    “嗯……有操作可行性，你的医学常识如何？”


    “上过急救课，但是刚才太匆忙且环境太暗，没来得及！”


    赵月明推开刚才房间的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现场已经是难以直视的惨状，宫女的身体倒出衣柜，上半身露出柜门，下半身还蜷缩在柜子里，血流不止，嘴唇煞白，已经没了生气。


    细若游丝的呼吸吹拂着赵月明的指尖，一瞬间把她温暖了一下。


    伤处在头部，疑似被重物击打，赵月明脱去外袍，把宫女的头微微抬起置于自己膝上，随意扯来一件柔软的衣服，撕扯了，附在她的伤处。


    一块一块布用去，血迹渐少。


    “系统老师？”


    12319道，“以古代的医疗水平，这个女孩失血过多难以救活。”


    “所以……”赵月明手上一顿，“所以？”


    “她伤口刚止血，无法被搬运到山下。”


    赵月明把她的头细细包扎后，缓缓放在地上，不知是有所好转还是血已流尽，布面上不再洇出血迹，赵月明也将自己身上沾血的官府换掉盖在她身上。


    太池行宫的宫人们集散在偏殿，今日三堂齐来会审，宫人们在前厅照应，几乎都不在，赵月明逮到一个宫女，问道，“你们宫里掌事的是谁？”


    那宫女答道，“回大人话，玉心公公，若找他有事请去后山，此时正料理后山事。”


    “料理后山事，想必他没空，还有别人管事吗？”


    “回大人的话，此时宫人都在后山协助皇禁司查灾。”


    赵月明问道，“那你怎么不去？”


    “前厅不能没人，大人们有个什么吩咐，还得使唤。”


    赵月明暗骂了一句“真矫情”，刚抬脚往后山去，走了几步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冬柳。”


    “你去前厅禀报大理寺丞陈徽之陈大人，就说更衣房内有人约见。”


    冬柳行了个礼，就去了，“谨遵大人吩咐。”


    赵月明望着她的背影，皱了一下眉头。


    “系统老师，你曾说过师父赵黎在这里生活过。”


    赵月明脚步不停，这座太池行宫是重要地点，想要弄清楚过去的事情，她必须把握这个机会。


    “弘光十六年京疫时在此处住过。”


    “你不是只观测赵伤伶吗？为什么赵黎和赵伤伶分开以后，你还知道她的消息？”


    “因为我好奇。”


    “……”赵月明一时无语，“所以呢，她留下了什么？又是怎么死在这里的？”


    “赵黎因为染上京疫病死，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


    赵月明在一处栈桥上站住，那是个正好将后山一览无遗的视野。


    陡峭的山崖上搭建起的亭台楼阁如同仙境一般，一颗劲松如断裂的天桥一般够向山崖对面，峡谷里的温泉被山石染得灰浑，想必不能用了。


    山腰上坑洞一样的不规则破碎不能忽视，是爆破引起的山体滑坡。


    难保没有下一轮爆炸，林竞带领的皇禁司官兵翻越山崖的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往爆破现场去。


    赵月明问道，“赵黎的遗书上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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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光线太暗，我没看清？”


    “……？”她换了个问题，“那她原来住哪？”


    “太池行宫前朝后寝的格局是先帝亲自设计，坐北朝南，西侧的寝殿在风水上背山面水，开辟出一块风水宝地，聚天地之灵气，享日月之精华……”


    赵月明：“说人话呢？”


    “主卧。”


    “……”


    此时太池行宫的人要么在前堂，要么在后山，后寝这边安静如斯，隐隐有脚步声，是一般人不能拥有的洞察。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这庄雅并蓄的卧房，问道，“这么大的房间，具体哪个位置？”


    “博古架底下的地板里。”


    赵月明浅观了一下房间里那唯一的大书架，长超五米，宽有半米，整个榫卯连续，底座距离地面不过一掌厚度，搬也搬不动，探也探不出。


    她站在架子前足足迟疑了半刻。


    刹那，淡淡一缕硝石味道传进她鼻腔里，这让她一瞬间敏锐起来。


    后山爆破必定是人为，照现在的结果来看，始作俑者不想让三堂会审进行下去，可是万一目的不止于此呢？


    如果这宫内也有火药呢？


    又忽然，纱帘后传来人动静儿，几步腾挪就到了赵月明的背后！


    赵月明下意识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匕首，还没出手就被握住手腕按了回去。


    那硝石味更烈。


    那人与她身高相差不多，后背贴着，是个女子，力气很大，呼吸平稳淡定，看起来像是个习武之人。


    见对方没有伤她的意思，赵月明试着回头看。


    看了个衣角，她就认出了，是堂审角落里那个画师！


    赵月明一时语无伦次，“你……你……”樊秋声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巴，赵月明眼见一个人影从纸影门前走过。


    待人影走了，赵月明轻轻拨开附在她脸上的衣袖，身体转过去，面对着面轻轻松松打了个招呼，“樊画师。”


    “大人。”


    “……”


    樊秋声先退了一步，问道，“大人身上血气怎么这么重？受伤了吗？”


    血气，必是来自那头部手上的宫女，外表看不出来，可是靠近了还是能闻出来。


    赵月明感受到些许敌意，无论是谁，出现在这里都引人怀疑，这敌意一定来自樊秋声的做贼心虚，就她身上浓重的硝石味儿，很难不让人怀疑她与今日的后山落石有关系。


    赵月明：“方才地震，熙攘之间推搡到了，好巧不巧腿撞了柱子，想要找宫女寻些药物，迷路绕到这来了，见这博古架雕刻得好，便欣赏欣赏。”


    “看服饰，你是大理寺的女官，请问如何称呼？”


    “……”


    赵月明尴尬地微笑，实在不想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只听樊秋声说道，“大人，你承诺的改画金银，我不要了，还请大人出去不要提及我出现在这过。”


    只见她回身挑起个黑包裹，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起身到窗子那去，一只脚已经搭了上去。


    是……是个小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