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作品:《老实人破罐子破摔了

    29


    “你这话说得忘恩负义,”罗耀山说,“砚生照顾你多年,对你视如己出,为了你,连自己再婚也耽误。”


    “哈哈。”


    秦舜笑了一声,“他照顾我吗?


    “洗衣做饭都一塌糊涂,连按时吃东西都要人提醒,不注意就犯低血糖。


    “铺床单、换灯泡、修水管、交杂费,通通记得乱七八糟。


    “平日里出门,邋里邋遢,连衣领都时常忘记翻,衣角沾墨水也总没发现。到冬天,手脚冰凉也不知难受,每日必须盯牢他才记得擦药膏。


    “为我耽误再婚更是好笑。


    “他又没女人要。


    “他学历不高,收入少,长相平平还口齿木讷,只知埋头对人好顶个屁用。——最近上门那个,分明是要卖他保险,合同拿回来藏在抽屉里,不敢签,又不敢叫我知道。”


    原来,不止他对阿舜的忌妒在潜滋暗长。


    阿舜对他的轻蔑也是。


    他们真是天底下最虚伪的一对假亲人。


    “更别说,身边还有你这个死基佬一直在觊觎,他却睁眼瞎,一直同我说‘朋友、朋友’。


    “廉署找上门问你的事,他吓得发抖,只恨不得发誓说自己是个好奴隶,他乖,他不会起逆心。连撒谎都不会,结结巴巴。我一走出来,立即躲在我身后。和我说怕了,后悔不该和你扯上关系,但下回你再来,他又怕你,装的像和你是朋友。胆子小的要死,还拿不定主意。”


    别说了。


    别再说了。


    求你。


    林砚生掩面哭泣。


    他一向知道自己软弱。


    软弱到听到阿舜说“我从没把他视作父亲”还不肯走,还要留在原地继续听下去。


    是嫌一箭穿心还不够,非要千刀万剐才觉得痛?


    接着。


    门被推开。


    照目辉煌的灯光哗啦一下泻出来。


    林砚生羞窘之极,真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叔叔。”


    “砚生。”


    两人都站住脚步。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多久,罗耀山先开口:“秦舜,向你叔叔道歉,说你刚才全是胡言乱语。”


    秦舜置若罔闻。


    他问:“叔叔,您是要留在这里接受他的安慰,还是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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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丑不可外扬。


    林砚生想。


    他忍到锁好家门,转身,心底恨意才敢翻涌,尽量冷静地说:“庙小容不下大佛。秦舜,我自认待你不薄,你觉得受委屈,那好,我不会挡你路。”


    说完。


    等待秦舜反应。


    他没想到秦舜笑了一声。


    他怔住。


    “出了好多汗,叔叔,用光您的胆子了吧?您照下镜子就能看到自己忍住颤抖的样子。”


    秦舜说着,握住他的手。似一株粗粝黏腻的蔓草缠来。


    竟然嘲笑他!


    林砚生像被瞬间抽空全身血液,又充满,随即整张脸病态的通红。


    啪一声。


    他大力地打开秦舜的手。


    抬起头。


    径直对上秦舜的注视。


    这是一双华美的眼睛。


    但,大抵是因彻夜未眠,框骨坑微深,瞳仁黑洞洞,渴望、憎恶、恐吓、好奇,各式各样的情绪,他看得懂的,看不懂的,尽在其中,炙迸出幽碧的火。


    直要往他身上泼。


    林砚生隐约感到某种未知的东西在剧变。


    他不懂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


    “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找回来。”


    “是啊,放我那时死掉多好。”


    “你这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这已经是您能想到最恶毒的话了吗?叔叔。不痛不痒,再更恶毒一些如何?”


    林砚生被气得手脚都抖个不停。


    他憋着气地说:“所以呢,你要我怕你是么?我怕你了,我怕你了,好了吧?我不配做你的家长,那你怎么还不滚,快从我的家滚出去。”


    一边说,一边被秦舜趋身近来。


    他退至无可退。


    秦舜抒开整幅阔大的胸脊般,不分由说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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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环抱到怀中。


    他吓得僵直。


    长期以来的恐惧似在这一刻成真。


    他早知秦舜比他长得高大了。


    可切实体会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走,叔叔。您想知道的话,那我全都告诉您,您亲手摸摸我背上的伤吧。我是该告诉您的,那些是我自己弄的。”


    秦舜对他说。


    林砚生不知回答什么好。


    他怕极了。


    秦舜简直像一颗巨大的、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又像未知生物,疯了似的,在往他被撕开的灵魂里钻。


    “叔叔,您亲手打开看吧。”催促他,“叔叔。”


    他抗拒,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脸绝对被眼泪糊成一团。


    绝对丑的不像样。他想。


    这时。


    慌乱间,濡软的东西轻轻地印了一下他的额角,接着是眼睛、脸颊,四处胡乱地在寻找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嘴唇。


    如遭雷殛。


    呆了一呆。


    林砚生霍然挣扎,被制住。


    使劲到涨红的、侧偏的脖子上的筋崩紧,血管一跳一跳。


    “秦舜!!!”


    他惊惧。


    秦舜着了魔地要吻他。


    “砰。”


    一声闷响。


    林砚生看向自己手上的铜镇纸。


    这样不锋利的东西,竟然把秦舜的眉骨砸出一道口子,淌下鲜血。


    一切戛然而止。


    秦舜没动。


    血流进眼睛里也不管。


    他深深地望住他。


    过很久,密长的、沾血的睫毛才缓慢地眨了一下。


    “滚。”


    林砚生说。


    终于,秦舜放开他。


    说,“对不起,叔叔。”


    “滚。”


    他又说一遍。


    秦舜脸色惨白。


    起身,极之安静地离去。


    这场分别相当潦草。


    秦舜从林砚生的生活里杳然地消失了,像死。


    直至五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