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 章孤岁长·与殁书

作品:《病弱太子的摆烂日常

    那个总爱咯咯笑、闹起来能掀翻屋顶的姑娘,活着时最怕这些软腻蠕动的东西,死时却只剩它们一寸寸啃噬她的肌肤,在她逐渐冰冷的身体上筑成最后的巢穴。


    她死前已经不怕虫子了。


    她怕的是阿娘看到尸身时的眼泪。


    阿娘本该还有个孩子的,三个月大时没的,就因为她那时贪玩弄丢了照看的小猫,引得阿娘追出来摔了一跤。


    若是那个弟弟或妹妹能活下来,如今该是会跑会跳、能给阿娘捶背的年纪了。


    那样,她死了,阿娘或许就不会那么疼了。


    阿娘啊,忘了我吧,就当从没养过这个讨债的女儿。


    秦晏清被派往永州,死于疟疾。


    他是医学院的院长啊,一手银针能活死人肉白骨,医书背得比谁都熟,怎么会死于自己最擅长攻克的疾病?


    弥留之际,他咳着血还在想同伴们的草药够不够,疫区的水源有没有处理干净。


    消息传回秦家村时,他只剩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别难过,这条路是我选的,就算重来百次,我还是会踏进这片疫区,死得其所,宁死无悔。


    秦家村的晒药架上,晾着他最后一封家书:


    “儿愿身作杏林土,换得人间少骨枯。”


    秦绯雀死在去云安府的路上,连尸首都没留下,或许是被野狗拖走了,或许是沉进了哪个不知名的泥沼。


    她替阿姐报了仇时,曾扬着带血的脸笑,可现在谁来替她收尸?谁来替她骂一句不公?


    她觉得好痛,骨头像被生生拆开,她从小就怕痛,扎针都会哭,可阿姐死时是不是比这痛千万倍?


    红裳如残蝶飘进深渊,唯有剑穗挂在枯枝上,系着半块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平安符。


    裴渡川被派往苏州,寻失踪官员时,坠了海。


    他那双能看见因果线的眼,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线断在深海里。


    他最怕孤独,小时候总喜欢听师父讲故事,可如今永坠黑暗的海底,只有咸涩的海水灌进喉咙,再也没人会笑着拍拍他的肩,说一句,“渡川不怕”。


    他不悔,只是不甘心


    才刚和他们称兄道弟,还没来得及看温景珩二十岁生辰的冠礼,没等到他坐上龙椅时喊自己一声“挚友”,没在吏书上留下和他并排的名字。


    深海吞没他时,因果线在眼前疯狂闪动。


    他看见温景珩登基的画面


    可本该站在阶下第一位的自己,只剩一缕虚影。


    咸水灌入喉腔,像吞下千万句未说出口的,“……恭喜。”


    无信被派往通州,当地官员为平民愤,把他绑上了行刑台。


    那个最会说甜话的少年,能把石头说得点头,能把冰块哄得融化,到最后却被一刀刀剐着皮肉,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可他死前忽然收了所有玩笑,血沫子从嘴角涌出来,眼神却亮得惊人:“祖国……不会丢了百姓……信晟国……信太子……”


    晟朝山河,必不负尔等。


    声音碎在风里,像他没说完的那些温柔话。


    血沫呛住喉头,他想起离京前,糖安悄悄往他袖袋塞了包饴糖。


    现在,永远化不开了。


    棠烬派往蓟州,尸身找到时,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眼,被挖走了。


    她的眼睛多亮啊,像盛着一整个星空,看谁都带着暖意,最后却只剩两个空洞的血窟窿。


    她早知道云然的死,只是每次想起,都会悄悄红了眼眶。


    然然那么好,怎么就……死前最后一刻,她忽然笑了,想终于能去见然然了。


    只是糖安和温景珩,她总当亲弟弟疼的,收到消息时可别掉眼泪,她怕看了心疼。


    糖安和景珩怕黑……得给他们留盏灯……


    崔明志死在辽东,被废了武功,砍了四肢。


    曾经的崔大尚书,一身武艺护过多少人,到最后连自己都护不住,连爹娘传下来的武学秘籍都被人踩在脚下。


    断肢被扔进雪坑时,他竟想起幼年习武的扬景。


    阿爹的鞭子抽在背上:“崔家枪法,守的是身后人!”


    可现在,他连枪都握不住了。


    血窟窿般的眼眶里,突然滚出两行热泪


    ……孩儿……守不住了……


    血把白雪染成黑红,意识模糊时只想着。


    阿爹阿娘,明志不孝,护不住家传的东西,现在就来陪你们了……只是那些他想护的人,以后谁来护呢?


    糖安是最后一个死的,被当成商品转卖,最后活活被虐死。


    那个一直以熊猫样示人的孩子,好不容易笑得开心,好不容易快走出过去的阴影了,怎么就落得这个下扬?


    他被关在黑屋子里,听着外面传来同伴们的死讯,一个接一个,最后轮到自己。


    身上的伤疼得钻心,可心里更疼。


    他们都走了,是不是连自己的死,都没人会记得?


    云然姐怕疼……唐唐怕寂寞……


    现在,她们都解脱了。


    多好啊,终于能去见他们了……可是殿下……您该怎么办啊……


    云然和唐不苦死在流民手里。


    一个温柔得像春风,一个看似散漫却心细如发,到最后被乱棍打在身上时,竟还想着这些流民也是饿极了的苦人。


    只是倒下的那一刻,云然望着天,唐不苦咬着牙,心里念的是同一个人:温景珩。


    她们都走了,东宫那么大,那么冷,以后谁陪他说话,谁给他暖手炉呢?他一个人,该多孤单啊。


    雪团那只白猫,被他们养得圆滚滚的,摸起来像团暖乎乎的雪疙瘩,总爱蜷在人膝头打呼噜。


    可最后呢,它趴在空荡荡的屋角,瘦得能数清每一根骨头,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是活活饿死的。


    临死前,它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喵”了一声,像是疑惑:“他们都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喂咪?”


    金禾那只黄狗,从云然刚到这世上就跟在她脚边,摇着尾巴陪了她那么多年。


    它最通人性,见了熟人就欢天喜地扑上去,最后却被不知哪里来的人按住,乱棍一下下落在身上,呜咽声越来越弱,血浸红了它黄色的毛,再也没能站起来蹭云然的手心。


    白圭那匹雪白的汗血宝马,是小姨留给温景珩的唯一念想。


    曾驮着温景珩看过上元节的烟花,马蹄踏过落雪时,鬃毛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光。


    温景珩记得,小姨送他这匹汗血宝马时曾说:“它会陪你走到最后。”


    可最后,它倒在了马厩里,口吐白沫,四蹄抽搐。


    那双温顺的黑眼睛,至死都望着皇宫的方向。


    雪白的身子渐渐冷透,再也等不到那个会轻轻摸它头的少年了。


    愿岁并谢,与殁同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