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走廊,空气凝滞如铅。


    苍白的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许南辰独自站在一旁,靠着冰冷的墙壁,与焦灼的众人隔开了一段无形的距离。


    他身上那件黑色的休闲装,像一道墨色,划破了这片由白色构成的,令人窒息的空间。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曾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此刻沉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早已习惯的疲惫。


    为愚蠢的人,为固执的偏见,为无法改变的人性而感到的,深深的疲惫。


    院长在他不远处来回踱步,额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油腻的光。


    他时不时地看向许南辰,嘴唇蠕动几下,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刘承德教授则抱着手臂,站在院长的另一侧。


    他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怨毒和幸灾乐祸的阴沉。


    他时不时投向许南辰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尖锐而冰冷。


    周围几个年轻的医生,大气都不敢出。


    走廊里只剩下ICU内生命监护仪传出的,单调而规律的滴滴声。


    每一声,都像一把小锤,敲在众人悬着的心上。


    时间在等待最终化验结果的煎熬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突然,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馨蔓,我的女儿!”


    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把利刃,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男一女,正发疯似的冲了过来。


    女人穿着香奈儿的套裙,妆容精致,此刻却因为激动和泪水而显得狼狈不堪,正是赵馨蔓的母亲李美珠。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手腕上是百达翡丽的限量款腕表,神色阴郁,不怒自威。


    则是赵氏集团的董事长赵建业。


    “你们这群医生是干什么吃的!”


    李美珠一冲到跟前,就指着院长的鼻子,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我女儿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站着聊天!”


    “为什么不手术?为什么还不救人,啊?!”


    赵建业一把拉住情绪失控的妻子,但他看向众人的眼神,比李美珠的尖叫更具压迫感。


    他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千钧。


    “院长,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把女儿好好地送到你们医院,现在,她却躺在里面昏迷不醒。”


    “如果我的女儿有任何三长两短。”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句未尽的威胁,像阴云一样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赵董,赵夫人,你们先冷静一下!”


    院长连忙上前,擦着冷汗,试图安抚。


    “病人的情况很复杂,我们正在等最后的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确定最终的治疗方案。”


    “复杂?”李美珠甩开院长的手。


    “有什么复杂的,不就是个术后感染吗?赶紧用最好的药,做最好的手术,要多少钱我们都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刘承德教授,忽然不阴不阳地开了口。


    “赵董,赵夫人,事情恐怕比你们想的要严重得多。”


    这话成功地吸引了赵家夫妇的全部注意力。


    刘教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许南辰,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


    “按照我们专家组的会诊结果,赵小姐是术后迟发性脑血管痉挛,虽然凶险,但治疗方案是成熟的,只要立刻用药扩张血管,就有很大机会。”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李美珠急切地追问:“那就快用啊!还等什么!”


    刘教授这才慢悠悠地,将矛头直指许南辰。


    “但是,赵小姐的主刀医生,也就是这位许南辰医生,并不同意我们的方案。”


    “他认为,赵小姐得的不是血管痉管,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死亡率极高的血液病,叫什么DIC。”


    “所以,他力排众议,不但叫停了我们准备好的治疗,还坚持要用一套非常规的,甚至可以说是拿病人生命做赌注的方案。”


    刘教授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和惋惜。


    “我们这些老家伙人微言轻啊。许医生是天才,又是主刀,我们拗不过他,只能在这里干等着,眼睁睁看着赵小姐的病情,唉!”


    一番话,颠倒黑白,绵里藏针。


    瞬间就将所有的责任和恶意,都推到了许南辰身上。


    赵建业和李美珠的脸色,骤然大变。


    他们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利剑,齐刷刷地射向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年轻男人。


    “你就是许南辰?”


    李美珠的声音尖利得像是能划破玻璃。


    “是你给我女儿做的手术?”


    赵建业的眼神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上下打量着许南辰,那身休闲装在他眼里,成了不专业和轻浮的代名词。


    “年轻人,刘教授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审问的意味。


    “你拿我女儿的命,在赌?”


    “你赌得起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面对两人夹枪带棒的质问,许南辰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赵建业的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心虚,甚至没有一丝情绪。


    只有一片纯粹的,属于医者的冷静。


    “我说的,是事实。”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病人的颅内压升高速度,凝血功能指标,都指向DIC。如果按照血管痉挛治疗,使用扩张血管的药物,会导致无法控制的全身性出血,最后多器官衰竭。”


    “我是一名医生。”


    “我只对我的病人负责。”


    这番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却像一瓢油,浇进了赵家夫妇燃起的火堆里。


    “负责?”


    李美珠尖叫起来。


    “你就是这么负责的?把我的女儿负责到重症监护室里来了?!”


    刘教授见状,立刻在一旁煽风点火。


    “许医生,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DIC的诊断标准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你凭什么推翻我们十几位专家的共同结论?就凭你一个所谓经验?”


    “你这是在拿病人的生命,验证你的个人权威!”


    刘教授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建业的耐心彻底告罄。


    他不再看许南辰,而是转向院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


    “我不管什么DIC,什么痉挛!”


    “我现在以赵馨蔓父亲的身份,命令你们,立刻马上按照刘教授的方案救人!”


    “出了任何事,我来负责!”


    “听到了没有!”


    最后的吼声,在走廊里回荡。


    院长一脸为难,求助似的看向许南辰。


    刘教授的脸上,则露出了胜利者才有的兴奋和得意。


    “听到了吗?家属已经决定了,快,准备把病人推进手术室,立刻上硝普钠!”


    他迫不及待地对身后的护士下令。


    就在一名护士颤颤巍巍地要去推ICU大门的时候。


    一道身影,横亘在了门前,是许南辰。


    他伸出手臂,拦住了去路。


    整个走廊,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许南辰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扇厚重的门,仿佛看到了里面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生命。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刘承德。


    “我再说一遍。”


    “推开这扇门,你就是在杀人。”


    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刘承德脸上的得意僵住了,转为恼羞成怒。


    “你……你敢阻拦?”


    赵建业更是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来,指着许南辰的鼻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李美珠也扑了上来,又抓又打。


    “滚,你这个庸医,杀人犯,滚啊!”


    “我们是她的父母,我们才有资格决定她的生死,你没有!”


    “让你滚,你听见没有!”


    谩骂,推搡,像潮水一般向许南辰涌来。


    他却像一座礁石,纹丝不动。


    只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


    而是一种深深的,彻骨的厌倦。


    他忽然就想起了林晚意。


    想起了那五年里,无数个这样固执己见,听不进任何解释的瞬间。


    他累了。


    真的累了。


    许南辰缓缓地,放下了拦着门的手。


    他后退了一步。


    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赵家夫妇,和面露得色的刘承德。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走廊尽头的窗边。


    将整个战场,都留给了他们。


    那个背影孤高决绝,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