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是冷的。


    与百花宫的甜腻花香，截然不同。


    石毅回来了。


    他扛着那把门板似的重剑，一步一步，走得沉稳。


    只是那张一向耿直的脸上，此刻多了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不是失恋的痛苦，而是一种……


    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悲壮。


    路过的同门师兄弟向他打招呼，他都视若无睹。


    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我为大道舍弃小爱”的崇高氛围里。


    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修炼坪。


    “锵！”


    重剑插地，剑气激荡。


    石毅开始练剑。


    但今天的剑，不对劲。


    以往他的剑，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一往无前。


    可现在，剑招里却多了一丝缠绵，一丝犹豫，还有一丝刻意压抑的暴烈。


    石毅想把那份无处安放的情感，融入剑道。


    却不知，这正是剑心紊乱的开端。


    不远处，一座剑坪之上。


    一个身穿青色剑修劲装的女子，静静地看着他。


    女子身形高挑，面容凌厉，眉眼如削，没有寻常女子的半分柔媚。


    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飒爽英气。


    她只是站在那里，周遭的剑气便自发地向她臣服。


    万剑阁首席弟子，“冰山剑仙”，苏沐晴。


    也是石毅的亲姐姐。


    整个东玄域《玄天美人榜》上，她位列第七。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冰山剑仙，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情爱二字。


    在她看来，那玩意儿，只会影响拔剑的速度。


    她看着练剑的石毅，清冷的眸子，微微蹙起。


    “你的剑，乱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石毅的头上。


    石毅的动作一僵，停了下来，转身，恭敬地低头。


    “姐。”


    苏沐晴踱步而来，脚步无声，压力却扑面而来。


    “发生了什么。”


    她从不问多余的话。


    石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想把自己经历的那扬“伟大爱情”描述清楚。


    石毅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崇拜的光。


    “姐，我见到了一位……深明大义的奇女子。”


    接着，他把在百花宫山门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小雅师妹”的泫然欲泣。


    到那番为了他的无上剑道而甘愿牺牲自己的“肺腑之言”。


    石毅说得是慷慨激昂，情绪饱满。


    “姐，你不知道！小雅师妹她，她明明心里有我，却为了不拖累我，


    为了不成为我剑道上的心魔，硬生生斩断了情丝！”


    “她还说，我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是要成为一代剑仙的男人！”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善良！”


    石毅越说越激动，仿佛被拒绝的不是自己，而是见证了一扬圣人降世。


    他总结道：“我明白了，现在的我，确实配不上她。


    我要努力修炼，不辜负她的期望！”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希望得到认同。


    然而，苏沐晴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像一个最冷静的判官，在审视一份漏洞百出的供词。


    等石毅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说完了？”


    石毅一愣：“说完了。”


    “漏洞百出。”


    苏沐晴毫不留情地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


    石毅的脸，瞬间涨红了：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小雅师妹！她……”


    “第一。”


    苏沐晴竖起一根手指，眼神锐利得像剑尖。


    “百花宫的《百花朝露诀》，我虽未修行，却也略知一二。


    此功法讲究兼容并蓄，以柔克刚，从没有‘惧怕阳刚剑气’一说。


    这个理由，是编的。”


    “第二。”


    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一个炼气期的外门弟子，连百花宫的山门都很少出，


    她从何而知你的‘无上剑道’？又如何断定你会成为‘一代剑仙’？


    她见过几个剑仙？”


    “第三。”


    苏沐晴的目光，让石毅不敢直视。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你的软肋上。


    捧高你，贬低她自己，让你产生愧疚，再把拒绝包装成一种伟大的牺牲。


    这不是拒绝，这是操控。”


    “一套话术下来，你非但没有恨她，反而对她感恩戴德，


    甚至立下了所谓的修炼宏愿。”


    苏沐晴看着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弟弟，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失望。


    “石毅，你被人当傻子耍了。”


    石毅整个人都懵了。


    他引以为傲的“伟大爱情”，被他姐姐三言两语，剖析得体无完肤。


    像一件华美的袍子，被瞬间撕开，露出了里面爬满的虱子。


    “不……不可能！”


    石毅喃喃自语，脸色发白。


    “小雅师妹不是那样的人！她……”


    “她是怎样的人，我去查查便知。”


    苏沐晴转身，不再看他。


    “静心，练剑。再让情爱之事扰乱你的剑心，就去思过崖待上一年。”


    冰冷的话语，不带任何感情。


    一个时辰后。


    一份关于百花宫弟子小雅的详细资料，送到了苏沐晴的桌案上。


    苏沐晴一目十行地扫过。


    【小雅，十六岁，炼气三层，出身凡人家庭。】


    【天赋平平，入门五年，修为在同辈中属下游。】


    【性格：胆小，懦弱，不善言辞，与人说话便会脸红。


    【据其同门描述，上次被执事长老训斥一句，哭了整整三天。】


    资料的最后，附了一句评价。


    【毫无出奇之处。】


    苏沐晴将玉简放下，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这就对了。


    一个平庸至极的女孩。


    一个滴水不漏的剧本。


    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无法用常理弥补的鸿沟。


    这个胆小懦弱的小雅，绝不可能说出那番话。


    那么，说出那番话的人，是谁？


    一个念头，在苏沐thin的脑海里，闪电般划过。


    苏沐晴想起了最近整个东玄域都在疯传的那张【寻人榜】。


    那个把天灵宗圣女和魔道妖女同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秘人。


    悬赏令上描述的手段，不正是这种登峰造极的“人心操控术”吗？


    对付骄傲的仙子和妖女，用的是无法抗拒的魅力和深情。


    对付自己这个头脑简单的弟弟。


    用的则是“捧杀”和“道德绑架”。


    因材施教，对症下药。


    好手段。


    苏沐晴对那个所谓的“情圣”没有半分兴趣。


    但，她对这个“谜题”，产生了极致的探究欲。


    一个无法用常理和逻辑解释的骗局。


    就像她完美无瑕的剑道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个裂痕，就是心魔。


    而剑修，必须亲手斩破自己的心魔。


    “有意思。”


    苏沐晴站起身，走到窗边。


    她看着远处云海翻腾，眼神比云海更深邃。


    那个骗子，为了躲避天灵宗的追杀。


    躲进了小小的百花宫，伪装成一个不起眼的弟子。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却没想到，一次为了搅浑水的即兴表演，暴露了自己最擅长的手段。


    也成功引起了另一位顶级猎手的注意。


    ……


    此时此刻。


    “情缘一线牵”铺子里。


    林风正美滋滋地将那八百块灵石，一块一块地码放整齐。


    “嘿，完美！”


    “忽悠一个憨憨，赚了八百灵石，还顺便把万剑阁也拖下了水。”


    “现在天灵宗和万剑阁互相看不顺眼，


    等他们掰扯起来，谁还记得我这个小白脸？”


    林风觉得自己这波操作，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


    他已经开始盘算，等风头过去，就去翠云轩的豪宅里，把那个露天温泉给安排上。


    ……


    万剑阁。


    苏沐晴拿起腰间的佩剑，走向山门。


    有弟子上前询问：“首席，您要去何处？”


    苏沐晴的脚步没有停顿，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百花宫。”


    “会会那个‘深明大义’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