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东终于抬起头，目光在蒸腾的白气后显得有些深邃。


    他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筷子。


    “哎，有些事，知道多了没好处。”


    林向东感慨道。


    “没好处？我们是兄弟啊！”王瑞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引得不远处一桌人侧目，他连忙压低声音，带着愤懑，“连你都要瞒着我？是不是觉得我不配知道？还是觉得我嘴巴不严，会坏事？”


    林向东沉默了片刻，拿起啤酒瓶给王瑞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让他浑身清爽。


    “我不是瞒你，更不是不信你。”林向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与平时爽朗形象不符的慎重，“恰恰是因为把你当兄弟，才不能多说。”


    他盯着王瑞的眼睛，语气异常认真：“利民就是利民，是我们的室友，是能和我们同进退，共患难的兄弟。这还不够吗？”


    “可是……”


    “没有可是！”林向东罕见地打断了王瑞，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家里是什么情况，他表哥是谁，跟他张利民这个人，跟我们213宿舍，有关系吗？”


    王瑞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


    林向东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王瑞，听我一句。有些东西，就像这火锅底料，你看它红彤彤一片，翻滚得热闹，但底下藏着多少种香料、多少秘方，你不知道，也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锅底烫出来的菜，好吃，就够了。”


    他拍了拍王瑞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一种兄弟间的告诫和安抚：“维持现状，对所有人都好。我觉得利民也想过现在这样的日子，我们就陪着他过。别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别让那些外面的东西，坏了我们宿舍里的味道。”


    王瑞怔怔地看着林向东，看着他眼中那份了然于胸的平静，以及那份坚决的维护。


    他忽然明白了，林向东知道的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但他选择用最纯粹的方式去对待张利民，去守护这份难得的室友情谊。


    自己刨根问底，反而显得落了下乘。


    心里的那根刺，似乎被林向东这番话悄然拔除，留下一点酸涩，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明悟。


    他举起酒杯，重重地跟林向东碰了一下。


    “我懂了。”王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吃肉！这毛肚老了就不好吃了。”


    林东来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也大口吃了起来。


    火锅依旧沸腾，辛辣的蒸汽弥漫在空中，两个年轻人不再谈论‘张利民’的话题。


    王瑞知道，有些情谊，需要更加珍惜。


    ……


    王瑞的克制是用了心的，但身体的反应往往比语言更真实。


    比如，当张利民不经意间走到他身后时，王瑞会不自觉地将背挺直，避免碰到；


    当张利民说要去打包时，王瑞会来一句‘我帮你打包’。


    以前王瑞可不会这样的。


    这些细微的变化，或许能瞒过大大咧咧的陈晓杰，却逃不过张利民敏感细腻的眼睛。


    他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丝无奈和淡淡的失落。


    他害怕的，正是这种因距离感而生的生分。


    云海大学，渤海学院，是他刻意寻求的、远离家族光环的“避风港”。


    他珍惜和林向东、王瑞、陈晓杰等人毫无负担的打闹、真诚的关心和纯粹的兄弟情谊。


    ……


    下午，宿舍里只有张利民和林向东。


    林向东最近回宿舍的频率，明显高了很多。


    这明显是异常情况。


    张利民合上笔记本电脑，看似随意地转过身，望向正靠在床头戴着耳机听歌、脚丫子还跟着节奏一点一点的林向东。


    “东哥。”张利民轻声唤道。


    林向东睁开眼，取下一边耳机，投来询问的目光。


    张利民抿了抿嘴唇，下定了决心。


    他搬过椅子，坐到林向东床边，双手有些无措地放在膝盖上。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


    林向东见他这副模样，也收起了懒散的样子，坐直身体，将耳机完全取下：“怎么了利民？这么严肃。”


    “是关于……我家里的事。”张利民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林向东，“我知道，瑞哥可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最近……有点不太一样。”


    林向东眼神微动，没有否认，只是安静地听着。


    “东哥，我们认识时间不短了。”张利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倾诉欲，“从小到大，我几乎不敢跟任何同学、老师提起我家里真实的情况。不是想刻意隐瞒，而是……只要一说出来，一切就都变了。”


    他的眼神飘向窗外，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无奈。


    “因为爷爷是将军的关系，他们会变得特别‘照顾’我。奖项和荣誉，永远都是我的；犯了错，老师会格外宽容；甚至……只是简单的一次聚餐，大家都会抢着给我夹菜、倒饮料……我妈想让我去国外念书，爷爷不让，我爸也不允许，我妈因为这件事，以前总和我爸吵架。”


    他苦涩地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想要那种感觉，很奇怪。所有人看似和我很亲近，但是都和我保持着距离，生怕惹我生气，让我不高兴……其实，只要我想读，全国的大学随便让我挑，只是我想换个环境。”


    “东哥，我不想那样。”张利民的目光回到林向东脸上，带着恳切，“我就想和你们一样，该吵吵，该闹闹，高兴了就一起笑，不高兴了也能互怼几句。在这间宿舍里，我就是张利民，和大家都一样。”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但又有些不安地看着林向东。


    林向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有一种深以为然的理解。


    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张利民的肩膀。


    “关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林向东微笑着说：“不过，你要记住，你东哥也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的，东哥很厉害。”张利民认真说道。


    从认识林向东后，他就觉得林向东很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