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霄的声音不重，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草坪中央，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问白月，她弹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比直接扇她一耳光，还要狠毒。


    这是诛心。


    这是将她引以为傲的专业和尊严，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凌迟。


    白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那是一种血色尽失的，近乎透明的死灰色。她身体晃了晃，像是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去。


    她能怎么回答？


    说弹得不好？现场所有人的耳朵都不是聋子，那两个特邀乐评人看林晚晚的眼神，已经近乎狂热。她要是敢昧着良心说一个“不”字，丢的就不只是脸，而是她整个职业生涯的信誉。


    说弹得好？那不就是承认，自己处心积虑设下的局，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嫁衣？承认自己这个所谓的“天才钢琴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花瓶草包”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曲子的技巧，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有些简单。但是……”


    她想用自己专业的角度，去解构，去评判，哪怕是夸，也要夸得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


    然而，林晚晚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林晚晚从钢琴前站起身，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抬手，轻轻拂过自己刚刚碰过的琴键，仿佛在做什么告别。然后，她才转过头，看向那两位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的乐评人，微微颔首。


    “一点不成体系的随想，让两位见笑了。”她的语气谦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


    “不成体系？林小姐，您太谦虚了！”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乐评人，几乎是冲了过来，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它的和声进行大胆而又和谐，旋律充满了故事感和画面感！请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是哪位大师的作品？我从业四十年，从未听过如此……如此能直击灵魂的乐章！”


    另一位年轻些的乐评人也连连点头，掏出手机，手都在抖：“林小姐，我能录下来吗？不不，我的意思是，您有乐谱吗？这首曲子，如果能被世人听到，绝对是本世纪钢琴界最伟大的发现之一！”


    这两位在业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此刻就像两个追星的小学生，看着林晚晚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与敬畏。


    他们的每一句赞美，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白月的心上。


    白月精心准备的，那句带着优越感的“但是”，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卧槽！乐评人都疯了！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之一？这是什么级别的评价！】


    【白月刚才还说技巧简单，结果专业人士直接给吹上神坛了，哈哈哈哈，脸疼吗？】


    【我宣布，今日份的打脸KPI，超额完成！】


    【白月光？我看是荧光棒吧，在太阳底下，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彻底取代了现场的声音。


    林晚晚面对两位乐评人的狂热，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也没有乐谱。”她轻声说，“即兴弹的，忘了。”


    忘了……


    忘了？！


    这两个字，比刚才那首曲子，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巨大。


    两位乐评人瞬间石化，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一首足以载入史册的旷世之作，她就这么……即兴弹出来，然后……忘了？


    这是什么凡尔赛文学照进现实？


    这已经不是天才了，这是神。


    裴云霄站在不远处，心脏像是被泡在了一坛五味杂陈的酒里。有骄傲，有震撼，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恐慌。


    这个女人，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她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越是靠近，就越是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不让任何人窥探她光芒的，阴暗想法。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失控的占有欲。


    可偏偏，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清冷又绝色的脸上时，这种想法，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心底滋生。


    就在全场还沉浸在这巨大的震撼中时，张导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后台监测器上，那条已经冲上云霄，几乎要撑爆服务器的收视率曲线，激动得脸都变形了。


    “咳咳！既然……既然我们林晚晚小姐的表演，如此惊艳！那么，本次才艺秀的最终胜利者，毫无疑问，就是——林晚晚与裴云霄CP！”


    这个结果，没有人有异议。


    “而我们的神秘大奖就是……”张导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然而，没人关心什么大奖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无法从林晚晚身上移开。


    网络上，#林晚晚一曲封神##即兴弹完就忘了是什么操作##白月光输得裤衩都没了#之类的话题，在短短几分钟内，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血洗了整个热搜榜。


    林晚晚的微博粉丝数，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疯狂飙升。


    后台，林家的信息处理部门，在第一时间就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舆情管控。所有试图深挖“林晚晚”过往，尤其是她作为设计师“LW”身份的帖子，都在出现的瞬间，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林家大小姐，只需要以“神秘的天才少女”这个身份，惊艳世人就够了。


    其他的，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草坪上，这场闹剧终于接近尾声。


    白月在助理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先行离场。那背影，狼狈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林晚晚对着两位还在试图向她索要联系方式的乐评人，礼貌地颔首致意后，便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


    刚才那首曲子，勾起了她太多前世的回忆。那些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面对设计稿的疲惫，那些站在世界之巅的荣耀，和那些，最终燃烧掉她所有生命力的，孤独。


    她现在，心里有点堵。


    可她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攥住。


    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那熟悉的，滚烫的温度，让她瞬间回神。


    她回过头，对上了裴云霄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的情绪。是占有，是迷恋，是挣扎，是疯狂。


    在所有还未散去的镜头前，在无数网友的注视下。


    裴云霄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自己的眼睛里。


    然后，他缓缓地，举起了他们两人交握的手。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双，刚刚创造了神迹的，纤细的手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霸道与宣告。


    “林晚晚。”


    “你的这双手，”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以后，只能弹给我一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