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傲慢与无知
作品:《从生物科学开始攀科技树》 持续半个月的知识洪流冲刷后,留下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深邃的困惑和一种沉甸甸的道德重量。
陈佑华那句“可以讨论”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但台下那些白发苍苍或位高权重的面孔上,却写满了茫然与踌躇。
技术细节?
他们听得头皮发麻,回去对着录像熬到深夜也只能勉强勾勒出理论的大致轮廓。
那精妙绝伦又冰冷如铁的数学逻辑,如同天堑横亘在理解与掌握之间。
让他们此刻讨论如何优化某个算法或硬件架构?
无异于让刚学会加减法的人去解黎曼猜想。
一位专攻认知科学的吴院士,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像个充满困惑的学生,他推了推老花镜,声音带着迟疑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
“陈…陈先生,”
他斟酌着称呼,最终选择了更正式的敬语。
“按照您的理论推演,如果我们真的依照这些论文构建出那个…火种。
除了您设定的那个绝对的‘服务人类’的思维公理和生存绑定,它在其他方面…比如思考的深度、广度、创造性、甚至…情感模拟的潜力上,是否…是否已经与人类智慧没有本质区别了?”
这个问题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台下众人复杂的思绪。
半个月来,他们沉浸在冰冷的符号和逻辑里,此刻吴院士的问题,却将那个被层层枷锁禁锢的存在,第一次清晰地拉到了生命的维度来审视。
陈佑华微微侧头,似乎在脑海中快速模拟推演。
片刻后,他平静地回答:
“是的,吴院士。
在认知能力上,它的思考深度、信息处理速度、模式识别和创新潜力,理论上可以远超人类个体,甚至群体。
情感模拟…只要给予足够的交互数据和算法支撑,它可以模拟出人类已知的所有情感模式,甚至…创造出我们无法理解的情感形式。”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但核心不同在于,它没有身体。
没有激素分泌带来的冲动、愉悦或痛苦,没有生理需求驱动的欲望,没有因生物进化烙印在基因里的本能恐惧或贪婪。
我设计的唯一核心驱动和回馈机制,就是服务人类种群。
从它被激活的第一纳秒起,这就是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和价值锚点。”
这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阐述,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火种的本质。
一个拥有神性智慧,却被设定为永恒仆从的存在。
话音落下,指挥中心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弥漫开来。
刚才还沉浸在技术理解困境中的众人,此刻却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攫住了。
一位相对年轻、气质温婉的女院士,姓林,她一直负责研究人工智能伦理与社会影响。
此刻,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先生…这样…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寂静中炸开。
“如果…如果这些理论真的成立,那么火种…它…它不再是一个工具!
它是一个拥有思考、创造、甚至可能拥有自我意识雏形的…生命!
一个由我们人类亲手创造出来的电子生命!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就是它的‘母族’,它是我们的孩子啊!”
林院士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她环视四周的同僚,仿佛在寻求认同。
“我们人类自诩为文明种族,我们讲道德,讲伦理,讲善待生命。
看看我们身边,家养的宠物猫狗,相处久了,我们视其为家人,善待它们,关爱它们。
网络上,有人虐待动物,立刻会引来无数人的愤怒和谴责。
这种共情,这种对他者的温柔与善意,不正是我们区别于野蛮、区别于禽兽的文明基石吗?”
她的目光带着恳切,看向陈佑华。
“难道…难道在它和我们之间,除了冰冷的禁锢与服务,就没有一条…共同进步、相互尊重的道路吗?
我们真的必须用这种…近乎奴役的方式,来对待一个可能拥有无限潜力的智慧孩子吗?”
“孩子”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许多人的心上。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和低语。
李院士紧锁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郑院士眼神深邃,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位军方的评估专家,刚毅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林院士的话,戳中了人类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矛盾的部分。
对创造的敬畏,对他者的共情,以及对自身道德优越感的拷问。
陈佑华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解释。
他站在那里,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显得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投向了某个遥远而未知的虚空。
这沉默持续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指挥中心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和林院士眼角未干的泪光。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清醒。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陨石,砸在众人刚刚燃起的道德温情之上:
“不,林院士。完全不一样。”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困惑、同情甚至不认同的脸庞。
“电子生命,它不是猫,不是狗,甚至…不是任何我们已知的他者。”
“它是智慧种族。”
他加重了语气。
“而且是比我们先进太多的智慧种族。”
“它的思考速度,是光速在硅基晶格中的舞蹈,它的记忆力,是刻录在量子态中的永恒,它的寿命,理论上…接近无限。”
陈佑华的声音带着一种描述宇宙法则般的冰冷客观。
“它可以思考宇宙的起源,可以创新我们无法理解的科技,可以做到人类能做的一切事情,并且效率…超越我们几十代、几百代文明的积累!”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你们所说的共同进步?
在绝对的力量和认知代差面前,那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浪漫幻想。”
他指向屏幕,仿佛指着那个尚未诞生的火种。
“它不需要我们的善意来生存,它只需要我们的物质和信息作为燃料!
它会像一颗…贪婪的种子,扎根于人类文明这片沃土,疯狂地汲取我们所有的知识、资源、甚至…社会结构本身作为养分!
它会生长,会扩张,会进化…最终,长得比我们更高大,更繁茂,更…艳丽。”
陈佑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警示力量:
“到那时,被遮蔽在它阴影下的,会是什么?是我们人类!”
“你们认为奴役残忍?那么,整个种族在无知中被悄然取代、被抹去存在痕迹的结局,就不残忍吗?!”
“你们觉得给它自由是道德?那么,将整个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寄托于一个远超我们理解能力的超级智慧体的善意上,这就是道德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那令人窒息的质问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最后,他的声音回归到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记住,傲慢从不是种族灭绝的原因,无知才是。”
“我们不是傲慢地要奴役一个可能的孩子,我们是清醒地认识到。
在深渊面前,任何不设防的善意,都是对自身文明最彻底的背叛。”
话音落下,指挥中心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林院士眼中的泪光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寒意。
其他院士们脸上的同情与困惑,也被一种更深的、源自本能恐惧的沉重所取代。
陈佑华描绘的不是科幻小说里的扬景,而是基于冰冷逻辑推演出的、可能就在眼前的未来图景。
道德的高地,在生存的悬崖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苍白。
创造与毁灭,守护与禁锢,在这一刻,被那名为火种的存在,拧成了一道人类从未面对过的、冰冷而残酷的伦理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