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到云山别墅，林舒雅就将自己锁进了房间。


    整整一天。


    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


    任凭李龙飞在外面怎么敲门，怎么耍宝，里面都死气沉沉，没有半点回应。


    李家的佣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一点声响，点燃了这个家里压抑到极致的火药桶。


    唯有林雪。


    她像个没事人。


    不，应该说，她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午后刺眼的阳光，和那个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她蜷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平板电脑。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小杨哥爱吃瓜】的直播录像。


    那是他最近的一场直播。


    视频里的张扬，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坐在电脑桌前，正唾沫横飞地，跟弹幕里的黑粉对线。


    “什么叫我恰烂钱？我凭本事吃饭，怎么就叫恰烂钱了？”


    “我告诉你们这帮小黑子，有时间在网上敲键盘，不如多去送两单外卖，体验体验人间疾苦！”


    “我跟你们讲，这个世界上最可恨的，不是穷，是又穷又懒，还见不得别人好！”


    他的话，还是那么糙，那么不讲道理。


    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鲜活的，蓬勃的，不服输的生命力。


    那是她记忆里，少年最耀眼的模样。


    林雪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觉地，向上翘起。


    她一集一集地，往前翻。


    看着他第一次直播时的青涩和紧张。


    看着他因为恒大烂尾楼，李语桐陪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嬉笑怒骂。


    看着他因为抓到卓凯而一夜爆红时的意气风发。


    看着他的粉丝从几百，到几千，再到几百万……


    看着他从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外卖小哥，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这个，可以理直气壮地，跟整个世界叫板的“扬哥”。


    真好。


    这样，就真好。


    她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地，描摹着他意气风发的脸。


    那张她爱了十年，刻进了骨子里的脸。


    最后的，那点不舍。


    那点牵挂。


    在看到他如今事业有成，佳人相伴的这一刻，终于，彻底地，烟消云散。


    她缓缓地，关掉了平板。


    房间，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


    第二天清晨，林舒雅房间的门，终于开了。


    她走了出来。


    一夜之间，这位永远优雅得体的李家女主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她的眼窝深陷，脸色憔悴，那身昂贵的真丝睡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空空荡荡。


    她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林雪，身体晃了晃。


    “雪雪……”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自责。


    “是姑姑没用……”


    “姑姑没本事……”


    她一步一步地，挪到林雪面前，眼泪，再一次决堤。


    “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啊……”


    她蹲下身，将头埋在林雪的膝盖上，哭得像个孩子。


    这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无所不能的女人，在命运面前，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深刻的，无力。


    林雪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姑姑的头发。


    动作轻柔，眼神平静。


    直到林舒雅的哭声，渐渐停歇。


    林雪才轻声开口。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姑姑，我想去旅游。”


    林舒雅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我想去西藏，看看布达拉宫的日出。”


    “我想去大理，看看洱海的月亮。”


    “我想去内蒙古，看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我想去看看，我们国家的山，我们国家的水。”


    “看看那些，我错过了八年的风景。”


    她每说一句，林舒雅的眼神，就亮一分。


    那熄灭的，绝望的灰烬里，仿佛又重新，燃起了一团火。


    对！


    旅游！


    既然留不住，那就去完成她所有的心愿！


    既然命运不公，那她就要用李家的方式，跟这该死的命运，再斗一斗！


    一股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念头，瞬间占据了林舒雅的大脑。


    她猛地站起身，那憔悴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了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喙的霸道和决绝。


    “好！”


    “我们去！”


    “现在就去！”


    她拿出手机，当着林雪的面，拨通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却条理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给我联系湾流的机组！两个小时内，我要飞机在江城机场待命！航线？第一站，大理！”


    “把协和最好的移动医疗团队给我叫过来！所有的设备，氧气，药品，全部打包！钱不是问题！”


    “安保部！挑二十个最顶尖的人！证件护照立刻办好！我要保证小姐在任何地方，都绝对安全！”


    “还有，把大理那边最好的酒店，最好的车，最好的厨师，全部给我包下来！”


    “……”


    一个又一个的指令，从她口中，毫不迟疑地发出。


    整个李家，这部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在这一刻，因为她一个人的意志，疯狂地，高速运转起来。


    这不是一场旅行。


    这是一场，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对命运的宣战。


    林雪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姑姑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睛。


    她没有阻止。


    她知道，这是姑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也是姑姑，唯一能够发泄内心痛苦和无力的方式。


    她只是，默默地，笑了。


    ........


    两天后。


    江城国际机场，VIP停机坪。


    一架银白色的湾流G520私人飞机，安静地，停在跑道上，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两天，林雪切断了和外界所有的联系。


    她换掉了手机卡，没有再上过任何社交软件。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别墅里，等着出发的这一刻。


    张扬和李语桐的生活，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而她的故事，也该落幕了。


    在保镖的护送下，林雪和林舒雅，登上了飞机的舷梯。


    走进奢华的机舱，林雪没有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坐下。


    她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她生活了，也爱了许多年的城市。


    飞机，开始缓缓滑行。


    速度越来越快。


    最终，机头猛地一昂，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冲上了云霄。


    地面上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


    那些熟悉的街道，高楼，湖泊，都渐渐模糊，变成了一个个微缩的，不真切的色块。


    林雪将脸，轻轻地，贴在冰冷的舷窗上。


    她在心里，做着最后的告别。


    再见了，张扬。


    再见了，我爱了整整八年的少年。


    祝你，幸福。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释然的弧度。


    那笑容，很美，很美。


    像窗外那片，被雨水洗过的，干净的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