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小护士探出头来，轻声叫号。


    林舒雅的身体，猛地绷紧了。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林雪，站了起来。


    走进诊室，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虽然带着岁月的沧桑，却依旧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就是林舒雅费尽心力才请动，从京城飞过来的国内脑神经和血液领域的泰斗——陈教授。


    “陈教授，您好。”


    林舒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教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雪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


    “坐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舒雅扶着林雪坐下，然后将一沓厚厚的，从国外带回来的病历和检查报告，双手递了过去。


    “陈教授，这是雪雪这八年来，在美国所有的治疗记录。”


    陈教授没有立刻接，只是看着林雪，温和地问道：“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了，教授。”林雪回答，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嗯。”


    陈教授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接过了那沓厚重的病历。


    诊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只剩下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


    林舒雅坐在一旁，如坐针毡。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教授的脸，试图从他那平静的表情里，读出一点什么信息。


    可是，什么都没有。


    陈教授看得非常仔细，每一页，每一个数据，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林舒雅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陈教授放下了手里的最后一页报告。


    他摘下眼镜，用一块绒布，慢慢地擦拭着。


    这个动作，很慢，很沉。


    像一个仪式。


    林舒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教授……怎么样？”她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


    陈教授重新戴上眼镜，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期盼的女人，和那个平静得过分的女孩。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和……无奈。


    “林太太，恕我直言。”


    “令侄女的情况，很不乐观。”


    轰！


    林舒雅的大脑，嗡的一声。


    尽管心里已经做了一万次最坏的准备，可当这句话，从这位国内最顶级的专家口中说出来时，她还是感觉天塌了。


    “这八年，国外的医疗团队，已经用尽了目前世界上所有最先进的治疗手段。”


    “靶向药，CAR-T疗法，干细胞移植……”


    陈教授每说一个词，林舒雅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可以说，能让她撑过这八年，本身，就已经是医学上的一个奇迹了。”


    “不……不可能的……”


    林舒雅失神地摇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前几天，他们还告诉我，靶向药有新的突破了！有突破了！”


    陈教授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同情。


    “林夫人，所谓的突破，只是在理论和实验阶段。离真正应用到临床，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小姑娘……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林舒雅的心脏。


    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陈教授！我求求您！您是这方面的泰斗！您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多少钱都可以！我们李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只要能救雪雪，您要什么，我们给什么！”


    她语无伦次，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直沉默的林雪，终于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姑姑……”


    陈教授看着状若疯狂的林舒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夫人，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


    “她的身体，就像一个被反复修补的瓷器，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所有的治疗方案，对她来说，都已经是过度透支。”


    “再用任何激进的手段，只会加速她的崩溃。”


    林舒雅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她看着陈教授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陈教授转过身，重新看向她们。


    他的目光，越过林舒雅，落在了林雪的身上。


    那个女孩，至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超脱了生死的平静。


    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


    陈教授行医几十年，见过无数面对死亡的病人。


    有歇斯底里的，有痛哭流涕的，有苦苦哀求的。


    却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一丝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恐惧。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疼。


    “剩下的时间……”


    陈教授的声音，放得更缓，更轻了。


    “最多，还有半年。”


    “半年……”


    林舒雅的身子，软了下去，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我的建议是，”陈教授看着林雪，一字一顿地说道，“放弃所有的西医治疗。”


    “什么？”林舒雅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用一些温和的中药，调理一下吧。”


    陈教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感。


    “不能治愈，但至少，可以让她在最后这段时间里，少受一些痛苦。”


    “让她……走得，有尊严一点。”


    诊室里，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林舒雅压抑着的，心碎的啜泣声。


    许久。


    许久。


    林雪才缓缓地，站起身。


    她走到林舒雅的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住她颤抖的姑姑。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陈教授，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释然的笑容。


    “谢谢您，陈教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知道了。”


    说完，她便扶着已经哭得站不起来的林舒雅，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宣判了她最后结局的诊室。


    陈教授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看着那个纤瘦，却挺得笔直的背影。


    他重新坐下，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窗外，一片银杏叶，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


    终究，是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