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林舒雅松开怀抱，双手死死地按住林雪瘦削的肩膀，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喷涌出的是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你说够了？！”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


    “才八年！”


    “雪雪，你才二十六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怎么能够！”


    这位永远端庄得体的李家女主人，此刻彻底失态了。


    她指甲深深地陷进沙发柔软的皮质里，仿佛要将那无处发泄的痛苦与愤怒，全部倾注进去。


    “你爸爸妈妈，到现在还在世界各地奔波，努力为你寻找最新的治疗方案！他们连家都不敢回！”


    “还有你姑父！”


    “这八年，他前前后后，砸了几百个亿，投了几十家全世界最顶尖的生物科研团队！”


    “你姑父昨天告诉我，靶向药已经有突破了！雪雪！有突破了你知不知道！”


    “你绝对不能放弃！姑姑不准你放弃！”


    她的话，又快又急，像是一颗颗子弹，密集地射向林雪。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意志，将李家所有的力量，注入到眼前这个已经选择放弃的女孩身体里。


    然而，林雪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绝望，也没有被说服的动摇。


    她甚至还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了生死的通透。


    “姑姑，”她反手，轻轻握住林舒雅冰冷的手指，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我知道自己身体，来不及了。”


    她抬起头，看着客厅里那盏璀璨华丽的水晶吊灯，眼神有些飘远。


    “我留在雪镜科技的那个虚拟偶像项目，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


    “那个虚拟人，也叫‘林雪’。”


    “她有我全部的记忆，有我的声音，我的性格，我的喜好……”


    她转回头，看着林舒雅那张写满了震惊和不解的脸，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就是我。”


    “以后，你们要是想我了，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她。”


    林舒雅愣住了。


    她看着侄女脸上那抹甚至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怎么可能一样！”


    她猛地甩开林雪的手，厉声喝道。


    “那只是冰冷的数字！是一堆代码！是一个虚假的幻影！”


    “她会生病吗？她会哭吗？她会像你现在这样，有温度吗？！”


    “她不是你！永远都不可能是你！”


    面对姑姑的咆哮，林雪没有反驳。


    她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两只疲惫的蝴蝶，轻轻颤动。


    是啊。


    怎么可能一样呢。


    客厅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只剩下林舒雅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


    林雪才重新抬起头，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


    “姑姑，我不想待在医院里了。”


    “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到处走走，看看。”


    “看看我们国家的山，我们国家的水。”


    “看看那些，我错过了八年的风景。”


    这番话，终于让林舒雅那满腔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却又被一种更深的悲伤所取代。


    她看着林雪，眼里的怒意，一点点褪去，重新被泪水所填满。


    “好……”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你想去哪儿，姑姑都陪着你！我们现在就去！”


    “你不是一直想去西藏看雪山吗？我们明天就包机过去！”


    “还有，还有那个张扬！”


    林舒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你不是喜欢他吗？你等我！我这就让人把他抓……把他请过来！”


    “让他陪着你！他敢说一个不字，我让他全家都在江城待不下去！”


    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霸道，再一次显露无疑。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


    “别！”


    林雪急急地开口，一把抓住了姑姑的手腕。


    她的力气很小，却让林舒雅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林雪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恳切。


    “姑姑，别去。”


    “他……他已经和桐桐，正式在一起了。”


    “什么？！”


    林舒雅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林雪，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这句话的真假。


    当她确认林雪不是在开玩笑后，一股比刚才更加猛烈的怒火，轰然炸开！


    “我不管！”


    “在一起了又怎么样？”


    “就算是我林舒雅的女儿，李家的千金，我照样能让他们分开！！”


    “来人，去静……”


    “姑姑！”


    林雪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


    她迎着林舒雅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让整个世界都瞬间安静下来的话。


    “我回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在一起。”


    林舒雅彻底愣住了。


    她脸上的愤怒，凝固了。


    她看着眼前的林雪，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难以置信。


    林雪却没有看她。


    她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剖析着自己。


    “如果我不出现，张扬记忆里的那个林雪，就永远是完美的，是纯洁无瑕的白月光，是他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


    “只要那道坎还在，桐桐就会一直等下去。”


    “十年，二十年……”


    “她会的，我知道她会的。”


    “所以，我必须回来。”


    “我必须亲手，把他记忆里那个完美的‘林雪’，打得粉碎。”


    “我要让他看到，现在的林雪，会心机，会算计，会耍手段。”


    “只有这样，他心里的那座神坛，才会崩塌。”


    “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放下过去，看到身边那个，爱了他整整十年的桐桐。”


    说到这里，她终于抬起头，重新看向已经彻底石化了的林舒雅。


    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脆弱和不安。


    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姑姑……”


    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你会不会……怪我？”


    “怪我算计了您的女儿，怪我……亲手把她，推给了我最爱的那个男人。”


    林舒雅看着她。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狠狠地，凌迟着她的心。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伸出手，再一次，将这个傻得让她心碎的女孩，紧紧地，死死地，拥入怀中。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傻孩子……”


    “我的傻雪雪……”


    “姑姑怎么会怪你……”


    “姑姑只是……只是心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