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像，是一张女人的侧脸。


    长发被风吹起，在午后的阳光下，勾勒出柔和又模糊的轮廓。


    张扬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周围城市的喧嚣，马路上的车水马龙，耳机里粉丝们狂热的弹幕和打赏音效，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迅速褪去，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名字。


    林雪。


    这个名字，他已经有八年没有念出口了。


    可它却像是刻在骨头上的烙印，每一次午夜梦回，每一次感到孤独无力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迟迟不敢按下那个绿色的“通过”键。


    记忆的潮水，毫无征兆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


    高三，学校后山那棵巨大的榕树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少年时代的张扬，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拦住了那个抱着书本，路过的白裙子女孩。


    “雪雪！”


    他喊出了那个只敢在心里默念的昵称。


    “一直以来，我都缺少勇气。”


    “但今天，我豁出去了！”


    “爱，就要大胆表达出来！”


    “我喜欢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女孩的脸颊，一下子就红透了，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好看。


    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抱着书本害羞地跑开了。


    温热柔软的触感，还留在脸上。


    张扬愣在原地，傻笑了半天。


    从那天起，他们成了全校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


    高三的五一假期，他们偷偷跑到海边。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他看着她的侧脸，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亮。


    他们拉着手，在沙滩上写下约定：一起考入江城大学。


    那天玩得太晚，回不去了。


    他用兼职攒下的钱，在海边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


    一张床，两个人。


    他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最后，他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床的中间。


    “这是楚河汉界，谁过界谁是小狗。”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眸里亮晶晶的，全是星光。


    那一晚，他整夜没睡，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什么都没做。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可是，五一假期回来，一切都变了。


    学校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照片。


    是他和林雪，一起走进那家海边小旅馆的照片。


    谣言像是插上了翅膀，越传越凶，越传越不堪。


    最后，传成了林雪怀孕了，被他搞大了肚子。


    事情惊动了她在江城大学当教授的父母。


    在一个下着雨的午后，林雪的父母把他叫到了学校的咖啡馆。


    他们把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里面是厚厚一沓钱。


    五万块。


    “离开我女儿，这些钱就是你的。”


    他看着那对夫妻高高在上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把钱甩了回去，红着眼对他们吼。


    “你们的女儿，在我心里，是无价的！不是你们能用钱来衡量的！”


    那之后，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变得更加离谱了。


    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他张扬根本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跟校花林雪，也只是玩玩而已，现在搞大了肚子就想用钱打发。


    黑的，被说成了白的。


    他成了那个众矢之的。


    ……


    直到有一天，林雪找到了他。


    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他们说的，玩玩而已，是不是真的？”


    张扬看着她那双写满痛苦和期盼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看着她被流言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样子，他犹豫了。


    也许，长痛不如短痛。


    也许，只有他当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她才能解脱。


    于是，他说了那句让他后悔至今的话。


    “对。”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冷酷的声音说。


    “我就是跟你玩玩而已。”


    林雪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停了。


    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她就那么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转身就走了，再也没回过头。


    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她。


    后来，从桐哥那里听说，他们全家都出了国。


    ……


    “主播？”


    “主播你怎么了？卡了吗？”


    “卧槽，主播这表情，跟便秘了一样，咋回事啊？”


    耳机里，粉丝们的弹幕，将张扬从痛苦的回忆中猛地拉了回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还开着直播。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直播间的人气，已经冲到了一百八十万。


    几十万观众，正通过镜头，清清楚楚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家人们……不好意思，出了点私事。”


    张扬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主播，谁还没点私事啊。”


    “对啊，看主播这状态，不会是失恋了吧？”


    “胡说！我扬哥刚干翻一对狗男女，事业起飞，怎么可能失恋！”


    张扬看着滚动的弹幕，鬼使神差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不是失恋。”


    “是……一个八年没见的前女友，突然联系我了。”


    他话音刚落。


    整个直播间，炸了。


    八年。


    这个数字，像一颗深水炸弹，把所有潜水的观众都给炸了出来。


    “八年？我没听错吧？抗战都打完了啊！”


    “卧槽！主播你这是什么绝世痴情种人设？”


    “等一下，信息量有点大。主播，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啊，八年，孩子都能上小学了！”


    “楼上的，格局打开！万一人家是带着龙凤胎回来的呢？”


    “噗！你们这群笋都被你们夺完了！就不能盼着点好？”


    “就是！国外那么开放，八年时间，换了多少个男朋友都不知道了。现在突然联系主播，我看八成是玩累了，回国找人接盘的！”


    “接盘侠”三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进了张扬的心里。


    虽然他知道这帮水友是在开玩笑，但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是啊。


    八年了。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过得好不好？


    身边……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


    就在这时，一个ID叫【不爱吃香菜】的女网友站了出来。


    “你们这些男人思想就不能阳光点吗？”


    “为什么就不能是，分手八年，两个人心里都还念着对方，为了彼此守身如玉，默默等待着重逢的这一天呢？”


    “这种破镜重圆的戏码，不比你们那些龌龊思想更美好吗？”


    这位女网友的话，让直播间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但很快，就有人跳出来反驳。


    “大姐，你偶像剧看多了吧？”


    “还守身如玉？在这快餐爱情的时代，宁可信我是秦始皇，V我50，复活兵马俑！”


    “哈哈哈，秦始皇打钱！这个梗我能笑一年！”


    “就是，八年啊，啥概念？我女朋友超过八小时不回我信息，我都觉得她跟别人跑了！”


    张扬看着屏幕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弹幕，只觉得心乱如麻。


    他又看向手机屏幕上，那条依然存在的好友申请，和那个熟悉的头像。


    自卑，怀念，期待，恐惧……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


    最终，他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通过验证”。


    几乎是在他按下按钮的同一秒。


    对方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只有一行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的文字。


    “明天上午十点，江城国际机扬，T2航站楼。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