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抬手触碰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凉，看到自己葱白的手指上沾着晶莹的水痕。


    我哭了？


    这是泪水？


    她慌忙用绢帕按了按眼角。


    绣着缠枝莲纹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半寸，露出截皓腕，却被腕间沉重的鎏金镯子压出浅浅红痕。


    垂眸时，鬓边一支累丝金凤钗的流苏簌簌晃动。


    眼角还泛着桃花般的薄红。


    偏生要强撑着挺直腰背。


    那件藕荷色立领袄裙裹得身段纤细，盘扣却严丝合缝地锁到颈间。


    苏胭悄悄抬眸打量四周。


    凉亭四角飞檐翘起，朱漆斑驳处透着几分古旧。


    目光掠过八仙桌上摆着的几碟点心。


    蜜饯金桔泛着琥珀色的光，云片糕叠得齐整，梅花酥精巧得像是真能嗅到香气。


    这些点心样样精致，都是传统的点心式样。


    好看。


    但也腻得慌。


    她眨了眨眼。


    眼眶仍有些酸涩，方才哭得狠了，眼尾还泛着薄红。


    视线微转，便瞥见身旁坐着的那人。


    他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西装，肩线挺括，衬得身形愈发修长。


    领带松松地系着，没个正形。


    偏又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倜傥。


    袖口随意地挽起半寸，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


    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银质怀表的表链。


    他垂眸看时间的姿态优雅从容，可眉心那道几不可察的皱褶，却泄露了主人此刻不甚愉快的心绪。


    侧脸线条如工笔画就，下颌到喉结的弧度干净利落。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被浓密睫毛掩去大半情绪，偏生眉峰微蹙，在温润皮相下藏了三分不耐。


    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偏头望来。


    分明是极绅士的注视，偏因那微扬的眼尾透出几分疏离。


    仿佛隔着一层琉璃看她。


    凉亭外，一位粗布衫的阿婆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皱纹里嵌着心疼。


    手里攥着的帕子都快绞皱了。


    却碍着规矩不敢上前，只得远远站着，目光却一刻不离她身上。


    现在是演到哪了？


    能不能给我指条明路？


    【胭胭，坐你旁边的就是大佬！程家公子，程昀。】


    ？


    那为啥我现在在哭？


    【哦，他刚跟你说退亲来着。你瞧，退亲的玉佩都在你手里握着呢。】


    ....?


    她低下头瞧。


    还真是。


    她下意识攥紧了玉佩，冰凉的玉身渐渐被捂出温度。


    那枚青白玉佩质地温润，雕着精巧的并蒂莲纹，在阳光下泛着莹莹光泽。


    这是程家当年送来的定亲信物，如今倒成了个烫手山芋。


    对面是老公。


    可这老公登门，为的却是退亲。


    这个世界走的是对抗路夫妻档吗？？？


    退还是不退。


    是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苏胭闭眼紧忙让系统把她现在的身份传输了过来。


    二十年前，城里苏家书局与程家商号比邻而立。


    两家老爷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待两家夫人先后有喜，酒酣耳热之际，两位老爷击掌为誓，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儿女亲家。


    待苏胭降生，程家老爷亲自送来一块上好的和田玉。


    苏家回赠一枚玉佩，这娃娃亲便算是正式定下了。


    谁曾想，时移世易。


    苏老爷守着祖传的书铺，日日与古籍善本为伴。


    程老爷却带着家业闯荡四海，生意越做越大。


    两家虽渐行渐远，程家却始终礼数周全。


    年节的贺礼从未间断，时新的洋货总不忘捎带一份。


    倒是让本想要退亲的苏家父母不好再开这个口。


    原主在这深闺中长大，绣绷上的金线比墨汁用得还多。


    她只知道有个在西洋留学的未婚夫。


    具体长得如何，性格如何，都不清楚。


    母亲常说："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守礼知节，待程家来迎娶时，可不能丢了体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需要耐心等候到适嫁年龄等待程家来迎娶自己便是。


    可等啊...等...


    等来的却是程昀亲自登门退亲。


    那个穿着笔挺西装的青年，长得俊俏非凡。


    与想象中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相去甚远。


    但她也是暗自欢喜。


    直到——


    听到"退亲"二字时，她手中的团扇"啪"地落地，泪水决堤般涌出。


    再是憋不住了。


    就在这当口，苏胭穿了过来。


    苏胭眼里还含着泪水，愣愣瞧着手里紧紧攥着的玉佩，感受着心脏处隐隐刺痛。


    老公，真不好意思惹。


    这门亲事，怕是真要黄了。


    程昀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身旁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身上。


    这可如何是好？


    这几日他才回家，每天都要多多少少听母亲念叨几句苏家小姐的事情。


    本来他便对这种事情不太甘愿。


    今天早上母亲又来催。


    没了法子，他便上门，瞒着母亲前来退亲，想着快刀斩乱麻，把这桩封建包办的婚事给了结了。


    可谁曾想，才见到人，说没几句话，就把人给惹哭了。


    程昀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思绪飘远。


    他留学多年。


    见惯了西洋女子的大胆直率，实在无法想象日后与一个只会说"夫君说的是"的妻子朝夕相对。


    那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可方才她抬眸时，那双含着泪的杏眼水光潋滟。


    瓷白的脸颊因哭泣泛起淡淡的红晕，就这么软软的看着他，鼻子哭的红红的。


    那一瞬间，程昀只觉得胸口莫名发紧。


    准备好的其他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小妮子...


    怎么哭的那么好看？


    一瞬间他便心软了。


    程昀刚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语。


    眼前的少女已经拭去泪痕，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绞着帕子，抬眸瞧他，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轻柔却坚定。


    "程少爷说的是，你我并无感情基础，都是父母之间的玩笑话。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你家赠的玉佩在我母亲那儿，我会将它拿回还与程家。"


    那抹强撑出来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倔强，几分脆弱，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程昀呼吸一滞。


    ...该死。


    ...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