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猛地扑咬住人牙子的手腕，崔令姜跌在地里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人牙子的血顺着胳膊留下，那人吃痛暴怒，抡起石块砸向阿福头顶。


    她目睹这一切，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要跑，跑的快一点，脑子里炸开这个念头后，玉连环从她襟口滑落，崔令姜来不及捡回，撒开腿跑了起来。


    侍卫举着火把寻来时，崔令姜正蜷缩在草丛中，不远处，阿福幼小尸身全是泥泞，玉连环被他握在手中。


    崔令姜将玉环收好，望着阿福的死尸。她曾经看不起的贱民，比她勇敢，比她果决。


    她在此刻坚定了要学医的心思，来到医馆找刘大仙，却见馆门紧闭，贴着泛黄的告示，“刘师赴鄞州治疫，归期未定”


    崔令姜留于江南养病，但她在江南遇害一事已传到京城，不过几日便有驿马而至，“皇上有旨，命殿下即刻回京。”


    四更天，她把玉连环塞进香囊放入进怀中，包袱中带着换洗衣物还有一些碎银，崔令姜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遛了出去。


    沿着路，打探着消息，崔令姜终于走到刘大仙所在的双槐镇。


    而此时崔令姜的钱袋早瘪了，路途中又发了高烧，昨夜用最后两文换了碗姜汤。


    现如今又下起了细雨，崔令姜觉得烧得眼前发花，只得踉跄躲进山神庙中避雨。


    在山神庙中，崔令姜遇到了同样躲在这里的丫头，她瘦的伶仃，正用草棍逗蚂蚁，她见崔令姜满面潮红，忙解下自己的补丁外衫给她盖上。


    夜里崔令姜烧得糊涂，忽觉额上沁凉。睁眼见翠儿跪在蒲团上拧帕子，然后给崔令姜擦着手心。


    翠儿见崔令姜醒来，忽然把怀里的油纸包掏出来，里面装着一块芝麻酥饼。


    “你吃，吃了饱了身体才能恢复的快。”翠儿望着这块饼咽了咽口水，“我哥当年还在家时，总省下饷银给我买这个。”


    话音刚落，翠儿突然呛咳起来，崔令姜伸手探她额头，手心温度传来，没想到翠儿的滚烫丝毫不不逊于自己。


    崔令姜皱了皱眉头，解开腰间荷包，倒出枚玉连环和两支赤金簪。


    这些原本是她宁死在外也不肯用来换银钱的物件，此刻却毫不犹豫的递给了翠儿。


    “拿着，去镇上换些柴胡葛根，余钱给自己添双棉鞋。”崔令姜将荷包塞进翠儿冻裂的手心


    翠儿看着这个香囊，点着数目。如若将这些倒卖了，够买三亩薄田，够她逃到边关寻兄。


    她点了点头，将荷包藏好出了寺庙。


    崔令姜裹着草席数着瓦檐滴水，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渐暗，世界一片漆黑。


    忽然，庙门透进灯笼光。是刘大仙穿着蓑衣而来，身后跟着张光霁和瑟瑟发抖的翠儿。


    小丫头裙角沾满泥点，怀里却紧抱着药包。


    “多谢你。”崔令姜寻找刘大仙已久，却被翠儿请过来。


    崔令姜烧得双颊绯红，笑着拉翠儿的手，翠儿却触电般缩回，将药包往张光霁怀里一塞。


    崔令姜当时烧的糊涂，并未见到翠儿害怕萎缩的表情，只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人，而风寒也要治好了。


    可张光霁皱着眉，便带着责备的眼神要说些什么吗，却被刘大仙拦住了。


    夜半煎药时，崔令姜于半梦半醒间听见厢房中隐隐有说话声。


    “师父为何拦我？这丫头原想典当金簪，好卷了银钱远走高飞，若非徒儿在当铺截住，宁安公主在寺中缺医少药，一场风寒怕是要了她的性命。”


    刘大仙抚摸着他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宁安公主如今心怀恻隐，抱有善心，皇室子女有此品性实为难得，眼下且维持这般境况罢。”


    待她风寒痊愈，刘大仙非但未逐客，反将她唤入医馆。刘大仙说道：“无论你是公主，抑或帝王，欲拜入我门下，须守我门规，忘却旧时身份，唯记医者本分。”


    崔令姜一听喜出望外，生怕刘大仙反悔，当即伏身下拜，行了礼拜师。


    尘埃落定后，她寻到了翠儿。崔令姜开口道：“本宫已知你身世。如今，本宫欲收你为贴身侍女，你可愿随本宫左右？”


    翠儿眸中闪过羞愧，缓缓点头道：“奴婢愿意。”


    自此，翠儿更名为素衣。


    一场旧梦乍醒，崔令姜翻身坐起，鬼使神差般拉开妆匣最底层的抽屉。


    从屉子中拿出了一旧香囊，此物是她江南拜师后不久，偶然自一名乞儿颈间所见。


    那面黄肌瘦的孩童望着这个香囊，懵懂道：“有个翠儿姐姐给了我这个，说拿去换钱，能吃饱好几天肚子，就不用再讨饭啦。”


    崔令姜拿起梳妆台上的信笺，这是素衣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只见信中写道。


    “得遇殿下，是奴婢一生中最大的福分。奴婢本应肝脑涂地，以报殿下深恩。然奴婢罪该万死。


    国师权倾朝野，以奴婢嫂嫂与幼侄性命相要挟。蝼蚁微躯，岂敢违逆？奴婢不得不从命，为国师传递消息。


    嫂侄乃奴婢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可殿下亦是奴婢心中认下的主子，是奴婢在世间仅存的想要守护的家人。


    奴婢怎能为了救下哥哥的骨血，便将刀刃对准殿下，此等禽兽之行，奴婢宁死不为。


    殿下素来明察秋毫，想必早已察觉奴婢日日更换的熏香有异。香中确掺了曼陀罗之毒，乃国师所命。


    然殿下勿忧，奴婢每日奉上的莲子羹汤之中，已悄然融入解药，可两相消抵，殿下并无性命之忧。


    此计虽险，但奴婢唯愿殿下安康无损。待尘埃落定之时，若奴婢侥幸，残躯尚存，必当向殿下谢罪。


    若奴婢福薄，身死魂消，唯愿殿下见此拙字，知奴婢一片赤心，从未敢忘殿下恩德。


    伏惟殿下长命百岁，福泽绵长，岁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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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白正埋首案牍，处理着公事。自与崔令姜成婚，治水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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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无阻碍，所需木料接连运抵洛河，他连日在书房中逗留处理此事，几乎无暇喘息。


    叩门声起，来的是青霜。


    她声音带着些着急：“驸马爷，殿下已将自己关在房中数日了。送进去的膳食，不过略动一两口便撤下。奴婢实在是没了法子，斗胆来求驸马来劝劝殿下。”


    裴元白闻言，手中笔一顿，墨迹微洇在纸上。他当即起身，随青霜匆匆赶往崔令姜的院落。


    甫一入院，便见那熟悉的身影孤伶伶地坐在秋千上，如泥塑小人般一动不动看着前方。


    晚风拂过，带来浓烈得刺鼻的酒气。秋千旁散落着几只沾满湿泥的酒坛，显是刚从土里掘出不久。


    他走近，带着些无可奈何说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深知她酒量浅薄，崔令姜幼时贪吃尝烈酒，一杯便人事不省。


    大婚那夜，不过一盏酒便呛得面色涨红。可此刻，她独自饮尽了一整坛，面上竟只浮着两抹淡淡的红，眼神迷离却未失焦，看着却极为清醒。


    崔令姜闻声，轻轻地笑了，说话间看起来与正常人并无一二，“裴郎，你可知道，民间女儿待字闺中时，常会埋下一坛酒在树下，唤作女儿红。”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几个坛子，泥土沾染上葱白的指尖，声音带着些哽咽。


    “可素衣她没有，那日，她同我说起这事，本宫便拉着她，在这树下亲手埋下了这几坛酒，我们说好了的，待她将来风光出嫁时，再一同启封。”


    裴元白听此话，心中有触动，当年，他也亲手为阿妹埋下酒。


    可如今，阿妹踪迹下落不明，裴家大宅早已易主他人，那坛女儿红再取不出来了。


    裴元白看着崔令姜失魂落魄的模样，知她心中始终放不下素衣。大婚之夜她也曾因思念妹妹而自伤，那份沉重的执念果然从未消解。


    裴元白俯身，将崔令姜扶起，为她拂去身上沾染的尘土，“殿下，明日便是花朝节了。城中定是热闹非凡，不如随臣出去散散心？”


    崔令姜懵懵懂懂，只觉得头痛欲裂，下意识便点了点头。裴元白见她此刻难得地温顺乖巧，唇角不禁漾开笑意，语气如同哄着孩童,“那殿下可要答应我，不许再偷偷挖酒喝了。”


    翌日清晨，崔令姜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仿佛有重锤在颅内敲击。昨夜的记忆如碎片般涌入,她独自掘出那几坛女儿红，浑浑噩噩灌下了整整一坛。


    崔令姜望着窗外天光熹微，她醉倒后，自己怕是已经昏沉了一夜。


    外间守候的青霜听见动静，连忙端着温热的解酒汤进来。


    崔令姜接过醒酒汤，一口气喝完了，“本宫喝醉后，是驸马抱本宫进来的？”


    “正是。”


    崔令姜总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狐疑道：“驸马有没有吩咐别的事情。”


    青霜听到殿下这么问，脸上带着笑，“驸马爷吩咐，待殿下醒来便禀告您，今夜华灯初上之时，驸马将在卢月桥畔静候殿下，邀您共赏花朝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