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梦中冒犯

作品:《死对头对我芳心暗许

    裴元白在月色下踏着石径下山,忽而想起了崔令姜今日突如其来的诘问。


    在书院,他那时避她如蛇蝎,并非毫无缘由。


    一切皆源于那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照常每日清晨至佛前焚香,唯一的变数是遇见了崔令姜,更没想到崔令姜做出了那般举动,而他下意识推开崔令姜落荒而逃。


    是夜,裴元白一入眠,梦中是那佛堂,佛堂中烛影摇红,而他怀中躺着一女子,她眼波流转,吐气如兰,说着他从未听过的江南软语。


    “裴郎,你今日为何走得这般急?妾身的膝盖还疼着呢。”她话语中含着委屈。


    话音未落,纤纤玉指竟已撩起裙摆,裴元白猝不及防,窥见了白日未曾见到的旖旎风光,当时他慌忙躲避,而如今的雪白细腻毫无遮拦地撞入眼底。


    他像着了迷一样覆了上去,替她揉着膝盖红肿处。


    待到梦醒来后,他发现身下床褥已湿。


    裴元白骤然起身,生平从未如此小心翼翼过,他不许仆役近前,燃起炭火,之后将那床锦被丢入火盆中,被子很快变成了灰烬。


    他心中骇然,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生出如此妄念。


    自那日起,这梦夜夜如影随形。白日里,只要与崔令姜目光相接,耳根的热意不受控制的袭来。


    幸而,她只当他是因那日佛堂之事心存芥蒂,浑然未觉他心底思绪。


    裴元白夜夜梦见崔令姜,白日里一见崔令姜,梦中的情景就会浮现。


    眼不见心不烦,于是干脆躲避崔令姜。


    可是越是竭力躲避,那梦中身影越是挥之不去。她的音容笑貌,喜怒哀嗔,竟在梦中变得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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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吉日,天光未透,崔令姜便被宫人们唤起梳妆打扮。谢永韵为了陪伴崔令姜,一大早就入宫守在崔令姜身侧。


    崔令姜端坐在菱花镜前,她的一头青丝被绾成了妇人云髻。而此刻宫娥正在做着最后一步,匀染胭脂,为她描眉。


    虽则先前试穿嫁衣时,谢永韵已见过她这般模样,此刻再见,仍禁不住赞叹她的好容貌。


    她托着腮,“记得当年闺中时,姐妹们还打赌谁先出阁,谁曾想竟是你拔了头筹。”


    崔令姜望着镜中的自己,“依本宫心意,倒愿永不嫁人。若无那婚约,天地自宽,何等逍遥快活。”


    侍立一旁的奶嬷嬷闻言,连声呸呸呸,“殿下慎言,这大喜的日子,怎说这些丧气话?女子出阁,乃是天大的喜事,咱们都得欢欢喜喜的才是。”她眼中泛起慈爱与怜惜,“只可惜皇后娘娘仙逝得早,未能亲眼得见殿下这一刻。”


    奶嬷嬷说着,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郑重地塞进崔令姜手中,压低声音叮嘱,“待会儿进了洞房,趁着驸马爷还没来时,殿下先自个儿瞧瞧这个,今夜莫教自个儿受了委屈。”


    谢永韵见状,好奇得猫儿似的,凑过脑袋,伸手就想将那神秘册子抢来翻看,“是什么好东西?快给我瞧瞧!”


    崔令姜眼疾手快,啪一声用册子轻敲在她额上,“小丫头片子,这岂是你能看的?”


    谢永韵生性便是越禁越要探个究竟,当下不依不饶,笑闹着去夺两个人嬉闹起来。


    此时,身着绛紫宫装的女官重重咳嗽数声,肃容提醒道:“吉时将近。殿下现已妆成,请移驾承运殿,拜别圣上。”


    承运殿内,崔令姜垂首聆听女官宣读《女诫》,字字句句皆是女子闺范。


    礼毕,永徽帝亲自俯身将女儿轻轻扶起。


    望着眼前这张与早逝爱后几乎一个模子刻出的容颜,他抬手轻轻抚过女儿绾好的发髻。此刻,他不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只是一位即将送女出阁的寻常父亲。


    永徽帝的声音沙哑,饱含着愧疚与追忆,“你母后去得早,朕为君父,每日囿于国事,于你们姐弟多有疏失。所幸苍天垂怜,你们皆已长大,且如此出众,得尔等为儿女,实乃朕的福气。”


    “记住,若裴家小子胆敢慢待于你,你是大晟的公主,莫要隐忍,即刻回宫,父皇定为你做主。”


    听完这番肺腑之言,崔令姜才对自己的出嫁有了实感。她鼻尖一酸,眼中瞬间蓄满了泪光,强忍着不让其落下。


    吉时已至,崔令姜蒙上了盖头,登上凤辇,周围是浩荡庄重的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地驶离宫禁。


    裴元白立于宫门外,远远望见皇家仪仗浩荡而来,金吾卫开道,旌旗招展。


    令他意外的是,永徽帝竟亲自随行,一路将女儿送出宫门。


    裴元白脊背微绷,垂首行礼,静候圣驾。


    待凤辇停稳,永徽帝上前,似寻常长辈叮嘱,却又隐含帝王威压。


    “裴卿。”


    裴元白立刻躬身,肃然应道:“臣在。”


    “朕的女儿,自幼娇养,性子虽傲,却从无大过。今日交付于你,望你谨记,若她欢喜,朕自当厚赏裴家,若她有一丝委屈......”


    话未说尽,却已足够让裴元白明白其中意思。


    裴元白恭敬叩首,“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迎亲的队伍穿行于京城街巷,所经之处,万民翘首避让,惊叹皇家嫁女的非凡气派。


    直至队伍抵达公主府,崔令姜方由女官搀扶下辇。盖头之下,视野朦胧,唯见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至眼前,她将指尖轻轻搭在那温热的手掌之上。


    他稳稳地牵引着她,跨过朱红火盆,于高堂前拜天地。


    红绸引路,步步生莲,终是踏入那满室红烛摇曳的洞房。


    此时,奶嬷嬷端着铺着红绸的托盘上前,盘中放着秤杆。满室观礼的宾客皆屏息凝神,所有人都想目睹宁安公主的真容。


    自她那日一身嫁衣惊艳市井,满城女子争相效仿,一时之间,红衣盛妆、额描花钿成为了风尚。


    裴元白执起玉秤,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缓缓挑起了盖头。


    烛光之下,崔令姜的容颜展露人前,比那日街头惊鸿一瞥更添倾城之色。她眼波流转间似含春水,仿佛蕴着无尽情意,看谁都似含情脉脉。


    “好!”不知是谁率先喝出一声由衷的赞叹,瞬间激起满堂如潮的掌声与喝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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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内,裴元白自侍女捧着的托盘中,取过一对赤金合卺杯。他将其中一杯,轻轻递入崔令姜盖头下的手中,两人交杯饮尽。


    辛辣的酒滑入喉中,崔令姜一阵轻咳,眼角瞬间沁出点点泪花。一只大手立马覆上她的背,轻柔地拍抚。


    待喧嚣散尽,宾客尽退,裴元白与崔令姜二人,端坐于喜榻之上,相对无言。


    崔令姜早已饥肠辘辘,几个时辰水米未进。趁着裴元白背身时,她悄悄探手至喜被之下,寻些花生红枣来吃。


    一本小册子不慎从她宽大的袖中滑落,无声地掉在锦被上。


    裴元白恰好转身,瞥见那册子。他并未多言,扬声吩咐外间侍立的丫鬟,“将备好的膳食送进来。”


    随即,他俯身拾起掉落在床上的册子,这正是奶娘塞给崔令姜的避火图。裴元白指节微僵,迟疑片刻,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只一眼,那画册中的景象映入眼帘,刹那间,一股汹涌的热意自耳根轰然炸开,红霞迅速漫过脖颈,连执册的手指都微微发烫。


    随后迅速的将手中的册子关上,崔令姜注意到这动静,嗤嗤的笑了起来。


    “怎么,裴郎莫非从未见过此等东西?世人都说,天下男子皆好色,私下里不仅爱看,更爱往那秦楼楚馆流连,怎么到了裴郎君这里,倒像个未谙世事的童子,羞得面红耳赤。”


    裴元白抬眸撞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只觉那股燥热非但未退,反而直冲全身。他喉结滚动,强自镇定地为自己斟了一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裴氏家训森严,子弟素来洁身自好,莫说烟花之地,便是纳妾之念也绝不容有,至于娶妻,此生唯有一人。”裴元白话中另有深意,直直的望着崔令姜。


    语毕,他忽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正是那日自方丈处取回之物,他将匣子递至崔令姜面前。


    崔令姜启匣盖,匣中静静躺着一枚玉佩,玉质温润如脂,显是传承多年的古物。


    此物是裴氏一族世代相传的祖传玉佩,在新婚之夜,由夫婿亲手交予正妻,象征香火传承,白首之约。


    望着这枚玉佩,崔令姜唇边的笑意倏然敛去,眸中只剩一片冷静。她合上匣盖,将其郑重地置于梳妆台上。


    “裴郎,你我之盟始于权宜,最终将会和离。此物所托太过郑重,恕我不能承受。若裴郎遇得真心所悦之人,待他日你我和离,你自可去求娶,本宫必不相扰。”


    她眸直视裴元白,神情淡漠,“但在名分未解之前,望裴郎谨守君子之德,洁身自好,莫行有损皇家颜面之举。”


    她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要与裴元白划清界限,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心绪。


    裴元白行至崔令姜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那也请殿下谨记身份,与旁人也需持礼守节,莫要忘了,如今你是裴某明媒正娶的妻。”


    留下这句话,裴元白不再看她一眼,拂袖转身,带着一身冷意踏出了洞房。


    恰在此时,一名丫鬟轻叩房门,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进来。


    崔令姜执起玉箸,夹起一块芙蓉糕送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