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作品:《因为美丽

    2005年的深秋,东海市的梧桐叶正落得轰轰烈烈,像一场持续不断的金色雨。水晶缘公司的玻璃幕墙外,几棵老梧桐的影子被风摇得晃晃悠悠,映在凌月办公桌上那本摊开的台历上——11月11日,一个被红笔圈住的日子。


    “妈妈你看!是福娃!”八岁的小月牙抱着一摞彩色画报冲进办公室,羊角辫上还别着颗亮晶晶的水晶发卡,是明辉昨天刚给她磨的小玩意儿。小姑娘把画报往桌上一铺,指着封面上五个憨态可掬的卡通形象,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它们叫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妮妮!你看晶晶,是只大熊猫,手里还抱着水晶呢!”


    凌月放下手里的合同,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画报上的晶晶确实捧着块通透的蓝水晶,胖乎乎的爪子搭在上面,模样讨喜。“是挺像咱们东海的水晶。”她拿起一支笔,在台历的空白处画了个简单的熊猫轮廓,“你觉得,咱们能不能把水晶做成福娃的样子?”


    小月牙立刻趴在桌上,用蜡笔涂涂画画:“要给晶晶戴水晶项链!还要让贝贝手里的鱼变成水晶鱼!还可以把它们放在水晶球中!”她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晶形状,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天真的灵气。凌月看着那些稚嫩的线条,忽然觉得心里亮堂起来——这或许就是水晶缘接下来该走的路。


    明辉推门进来时,正撞见母女俩头挨着头看画。他手里拿着份文件,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刚从市政府回来,郝书记说,咱们那个产业园的提议,他很支持。”


    “太好了!”凌月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比小月牙画里的水晶还要亮。


    “喏,”明辉把文件放在桌上,指尖点着其中一行,“东方红纺织厂那块地,市里本来就打算拆迁重建,咱们想把它改成水晶产业园,既盘活了老厂区,又能解决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郝书记说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是啊,东方红纺织厂。凌月的思绪飘回从前,那是她梦中经常去的地方,也因为它而遭遇太多的磨难。高大的红砖厂房爬满了爬山虎,上下班时,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涌出厂门,车铃叮当,笑语喧天。后来市场经济浪潮涌来,纺织厂效益下滑,机器声渐渐停了,再后来,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厂房和生锈的铁门,像一头沉默的老兽,卧在城市的一角。


    “郝书记说了,只要符合条件,咱们优先录用原纺织厂下岗的职工。”明辉的语气里带着笃定,“王叔已经去统计过了,除去已招入水晶缘公司的,还有不少老工职工,虽然不懂水晶加工,但手脚麻利,肯学肯干,培训几个月就能上岗。”他拿起小月牙的画,看着上面被涂成五颜六色的水晶福娃,忽然笑了,“这主意不错啊,小月牙,等产业园建起来,爸爸就按你画的样子做一批水晶福娃,好不好?”


    小月牙立刻欢呼起来,抱着明辉的脸颊亲了两口:“太好了!我要当第一个水晶福娃设计师!”


    办公室里的暖意还没散去,凌月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最后只嗯了两声,便挂了电话。“是国土局的王科长,”她沉声道,“说咱们的项目,有人反对。”


    “反对?”明辉皱眉,“谁?”


    “刘副市长。”凌月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他说,东海水晶的储量越来越少,开采难度也越来越大,不能为了建产业园就‘竭泽而渔’,得给子孙后代留点资源。”


    明辉怔住了。刘副市长,刘德的堂弟,他有过几面之缘。据说他是从检察系统出来的,说话做事总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严肃,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像藏在暗处的探照灯,让人看不透深浅。“他这话……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


    “是冠冕堂皇,但也戳中了要害。”凌月叹了口气,“这几年水晶开采确实厉害,矿脉越挖越深,塌方事故也比以前多了。省自然资源厅那边,本来就对过度开采有意见,刘副市长这么一说,他们肯定会重视。”


    正说着,王宇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个厚厚的笔记本。“凌总,明经理,我刚从东方红纺织厂那边回来。”他摘下安全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老工人们听说能重新上班,都高兴坏了,有几个大姐拉着我的手,眼泪都下来了。”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不过,我在厂里碰到了几个穿制服的,说是市住建局的,正在丈量土地;还有自然资源局的,问了不少关于水晶矿藏的事。”


    凌月和明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爸呢?”明辉忽然问。明宽自从多年前腰腿不方便,就很少出门了,大半时间都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侍弄那些他亲手打磨的水晶摆件。但他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开采者,对东海水晶的脾性,比谁都清楚。


    “在院子里呢,正给那盆水晶兰换土。”王宇说,“我刚才过去跟他提了句产业园的事,老爷子没说话,就盯着那块‘东海第一晶’的原石看了半天。”


    “我去见见他。”明辉拿起外套,快步走了出去。


    凌月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小月牙的画。画上的福娃们笑得灿烂,仿佛不知道世间还有“烦恼”二字。她拿起笔,在熊猫晶晶的水晶项链上又添了一笔,心里暗暗想:这产业园,一定要建起来。


    明宽的院子里,果然飘着泥土的腥气。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屋门,正用一把小铲子给窗台上的水晶兰松土。那株兰草是他去年从矿山上挖回来的,据说长在一块水晶矿脉旁边,叶子边缘带着淡淡的晶蓝色,很是奇特。


    “爸。”明辉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明宽没回头,只是慢悠悠地把铲子插进土里:“听说,你们想把东方红那块地拿下来?”


    “是。”明辉点头,“建个水晶产业园,既能扩大生产,又能解决下岗工人的就业问题,郝书记也支持。”


    “刘德那个堂弟,反对了?”明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子穿透力。


    “嗯,他说怕资源耗尽,要给子孙留着。”


    明宽终于放下铲子,转过身来。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那是常年在矿山上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但他的眼睛很亮,像两块被岁月打磨过的老水晶,沉静而锐利。“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明辉愣了一下:“爸,您也觉得……”


    “我在矿山上挖了四十年水晶。”明宽打断他,指尖轻轻敲着轮椅的扶手,“刚入行那会儿,随便找个山坳往下挖几米,就能见着晶簇。现在呢?最深的矿坑,已经挖到地下两百多米了。”他看着院子角落里那块半人高的原石,那是他年轻时亲手采出来的,晶体通透,里面裹着一丝天然的红雾,被业内称为“东海第一晶”。“这石头,现在想再找一块,难了。”


    “可也不能因为难,就停下脚步啊。”明辉急了,“厂里那么多下岗工人等着吃饭,咱们水晶缘也得发展,总不能守着老摊子过一辈子。”


    “我没说停下。”明宽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刘副市长说要留资源给子孙,这话没错。但怎么留,是个学问。是把矿山封了,让水晶烂在地里,还是好好利用,让它发挥最大的价值?这得想清楚。”他顿了顿,忽然问,“你打算怎么解决原料问题?”


    “我想……加大进口。”明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侍中冠老先生前阵子给我打电话,说巴西和巴拉圭那边有不错的矿脉,就是运输和渠道不太好打通。”


    侍中冠,七十多岁的老人,是从前中国驻巴西使馆的上午专员,跟明宽是老相识。为了给伟人水晶棺选矿,明宽与他相识,成为朋友。


    明宽的眼睛亮了亮:“侍老头还能动弹?”


    “说是身体还行,就是不太想管这些事了。”


    “你去见见他。”明宽的语气很肯定,“带上点好东西,就说我们还需他出山。东海的水晶不够了,就去外面找。但记住,挖别人的矿,也要守规矩,不能学那些急功近利的,把人家的山挖得千疮百孔。”


    “我知道。”明辉心里一暖,父亲虽然嘴上说着资源紧张,其实早就想到了破局的办法。


    “还有,”明宽忽然压低声音,“凌月与刘德有过节,他那个堂弟副市长,你得多留个心眼。他从检察院出来的,按理说最懂规矩,可我总觉得,他那双眼珠子,转得太快了。”


    明辉点点头。他也觉得刘副市长的反对,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吴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明总,不好了!城西的三号矿,塌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东海市。


    城西的三号矿是个老矿,已经开采了二十多年,最近一直在往深处掘进。下午三点多,井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井口冒出滚滚烟尘,正在作业的三十多名矿工,全被埋在了下面。


    凌月和明辉赶到现场时,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周围挤满了人,有矿工的家属,有看热闹的市民,还有不少穿制服的警察和工作人员。消防车、救护车的警笛声此起彼伏,搅得人心烦意乱。


    □□郝强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出事现场,正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指挥台前,眉头紧锁,对着对讲机大声说着什么。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看起来很是疲惫。看到明辉,他快步走了过来:“你们来的正好,明宽老爷子呢?听说他对三号矿的结构熟,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我已经让人去接了。”明辉说,“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郝强指着井口,“塌方的范围很大,井口被堵死了,下面的情况不明。我们派了几波人下去,都没能靠近。”他的声音里带着焦虑,“下面有三十多个人,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随后赶来的水晶缘公司的救援人员也带来了急救箱和一些饮用水,正和工作人员一起分发给需要的人。


    凌月看着明辉,着急得脸色有些苍白:“我刚才听一个老矿工说,三号矿的矿道早就有裂缝了,前几天就有小块的石头掉下来,只是没人当回事。”


    “怎么会没人当回事?”明辉皱眉。


    “还不是因为赶工期。”旁边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插嘴道,他是三号矿的负责人,脸上满是懊悔,“上面催得紧,说这个月要完成多少多少产量,我们就……就没敢报上去。”


    凌月心里一沉。他知道,这几年水晶价格一路上涨,不少矿主为了多赚钱,都在拼命赶工期,安全措施根本跟不上。这次塌方,恐怕不是偶然。


    就在这时,一辆面包车停在了警戒线外。明宽坐着轮椅,被吴工推了下来。老人的脸色很难看,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没说话,直接让吴工把他推到井口边。


    “爸,您慢点。”明辉想扶他,却被他推开了。


    明宽仰着头,看着被堵住的井口,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张旧图纸——那是他年轻时参与绘制的三号矿的矿道图。“这里,”他用手指点着图纸上的一个位置,“是主矿道和副矿道的交汇处,那里有个安全通道,应该还没被堵死。”


    “真的?”郝强眼睛一亮。


    “我画的图,错不了。”明宽的语气很肯定,“让救援队从这里挖,斜着往下,大概挖十米,就能到安全通道。”他抬头看向旁边的救援人员,“动作要快,但不能用大型机械,用手镐和铁锹,慢慢挖,别再引起二次塌方。”


    救援人员立刻行动起来。郝强让人把明宽推到指挥台边,又让人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着指挥。明宽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对着对讲机给下面的人指示方向,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渐渐黑了下来。井口边亮起了大灯,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救援人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脸上都沾满了泥土,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小月牙被邻居阿姨接走了,凌月和明辉守护在明宽身边,时不时递给他一瓶水,或者帮他擦去脸上的灰尘。他们看着井口边忙碌的人群,看着父亲在轮椅上挺直的脊背,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大家在一起,总有办法解决。


    凌晨三点多,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打通了!我们找到安全通道了!里面有人回应!”


    现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不少矿工家属喜极而泣,互相拥抱着,泪水混着汗水,在脸上流淌。


    郝强书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明宽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老爷子,谢谢您。”


    明宽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那些拼命的小伙子。”他看着井口,轻声道,“这水晶啊,是好东西,但也认人。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回报;你要是糊弄它,它可不饶人。”


    明辉看着父亲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意思。资源不是不能用,关键是怎么用。是急功近利,竭泽而渔,还是心怀敬畏,细水长流?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车窗摇下,露出刘副市长那张戴着眼镜的脸。他看着井口边欢呼的人群,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冷笑。然后,车窗缓缓升起,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月和明辉的目光追着那辆车,直到它消失在夜色里。他们心里同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场塌方,或许不仅仅是一场意外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东海市的报纸和电视都在报道三号矿塌方救援成功的消息。郝强亲临现场指挥、明宽老先生带病指导救援、三十多名矿工全部获救……这些消息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一时间,全市上下都在谈论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援。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声音也开始悄然蔓延。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水晶矿太危险了,就不该再挖了。”


    “刘副市长说得对,再这么挖下去,早晚要出大事,还是封了好。”


    “听说水晶缘公司要建什么产业园,这节骨眼上提这个方案,不是添乱吗?”


    凌月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传来的议论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打开电脑,浏览着本地的论坛,发现不少帖子都在讨论水晶产业的未来,其中有不少言论都带着明显的导向性,矛头直指水晶缘和即将兴建的产业园。


    “这些话,太刻意了。”凌月指着屏幕,对明辉说,“像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明辉点了点头,脸色很凝重:“我刚才给郝书记打电话,他说刘副市长已经向省里提交了报告,建议暂停所有水晶矿的开采,重新评估资源储量。”


    “暂停开采?那我们的产业园怎么办?”凌月急了,“还有那些等着上班的下岗工人,他们怎么办?”


    “郝书记正在跟省里沟通,但阻力很大。”明辉叹了口气,“这次塌方,确实让刘副市长的‘资源保护论’占了上风。”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爸说得对,我们不能只盯着东海的矿,必须想办法从外面进口。我已经订了去广州的机票,今天下午就去找侍中冠老先生。”


    “我跟你一起去。”凌月站起身。


    “不行,你得留在家里。”明辉按住她的肩膀,“公司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产业园的前期准备也不能停。小月牙还需要人照顾,家里离不开你。”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放心,外务还是让我来做。”


    凌月知道他说得对,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下午,明辉登上了飞往广州的飞机。凌月送他到机场,看着飞机冲上云霄,心里空荡荡的。她拿出手机,想给明宽打个电话,却犹豫了。老人家昨天累了一天,估计还在休息。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东南亚某国。凌月皱了皱眉,没接,直接挂了。最近总是有一些陌生的国际号码打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人。


    她转身驾车出了机场,阳光有些刺眼。她抬头看了看天,心里默默祈祷:明辉,一定要顺利。


    广州的秋天比东海要清淡许多,胡同里的小叶榕树绿油油,根须浸满树干,有些向下悬垂,好像有说不尽的故事。侍中冠老先生住的四合院就在胡同深处,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锃亮,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写着“水晶居”三个字。


    明辉站在门口,心里有些忐忑。他多年前跟侍老打过交道,一晃十年光阴飞渡。印象里的侍老总是穿着件对襟褂子,手里把玩着水晶挂件,说话慢条斯理,眼神却像能看透人心。如今不知道老人家变了没有。


    他抬手敲了敲铜环,里面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太太探出头来:“你找谁?”


    “您好,我是东海来的明辉,找侍中冠老先生。”


    “哦,是明家的小子啊。”老太太笑了,侧身让他进来,“老头子在院子里呢,念叨你好几天了。”


    院子里种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张石桌,侍中冠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个放大镜,仔细看着一块巴掌大的水晶原石。老人比明辉记忆里瘦了些,头发全白了,但精神矍铄,眼睛上架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锐利。


    “侍叔。”明辉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侍中冠放下放大镜,抬头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成熟了,越发像你爹当年的模样。”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


    明辉坐下,把带来的东西放在石桌上——一坛东海特产的桃林酒,还有一块明宽亲手打磨的水晶摆件,雕的是条腾云驾雾的龙,鳞片上的光泽流转,栩栩如生。


    “你爹身体还好?”侍中冠拿起那块水晶摆件,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他这手艺,还是这么好。”


    “还好!我们想请您出山。”明辉把东海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从产业园的计划,到刘副市长的反对,再到三号矿的塌方和原料短缺的困境,“我们想继续从巴西和巴拉圭进口水晶,还烦您牵线搭桥……”


    侍中冠听完,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明辉倒了杯茶。茶香袅袅,带着股淡淡的兰花香。“东海的水晶,是块宝。”他缓缓开口,“我那年去巴西,看到那边的水晶矿,心里还想,什么时候咱们东海的水晶也能卖到全世界去。现在你们做到了,不容易。”


    “可现在遇到难处了。”明辉急道,“刘副市长说要保护资源,可他这么一拦,不光我们公司受影响,好多矿工和下岗工人都要没饭吃了。”


    “保护资源没错。”侍中冠放下茶杯,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但不能因为保护,就把产业饿死。水晶这东西,埋在地里是石头,只有拿出来,做成东西,才有价值。”他顿了顿,看着明辉,“你来找我,是信得过我。巴西和乌拉圭那边,我与几个做水晶生意的老朋友还一直联系着,都是人品靠得住的。”


    明辉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您能帮我们联系一下吗?”


    “可以。”侍中冠点了点头,“不过,那边的矿脉虽然丰富,但水深得很。当地的矿主,政府的官员,还有那些地头蛇,都得打点好,不然生意做不成,还可能惹一身麻烦。”他看着明辉,“你想清楚了?这趟出去,可不是游山玩水。”


    “我想清楚了。”明辉语气坚定,“只要能解决东海水晶产业园的原料问题,再难我也去。”


    侍中冠笑了:“好,有种。”他站起身,“你先在我这儿住两天,我联系一下那边的朋友,把事情敲定了。你也正好准备准备,巴西那边的气候、风俗,跟咱们这边都不一样,得提前适应适应。”


    明辉在广州待了三天,第三天晚上,侍中冠把明辉叫到书房。书房里摆满了书架,上面放着各种关于水晶的书籍和标本。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明辉:“这里面是巴西和乌拉圭那边矿主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些注意事项,你拿着。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他们会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明辉接过信封,感觉沉甸甸的。“谢谢您,侍老。”


    “谢就不必了。”侍中冠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东海的水晶产业,不能就这么垮了。你记住,做生意,诚信为本,尤其是跟外国人打交道,不能丢了咱们中国人的脸。”


    “我记住了。”


    “还有,”侍中冠忽然压低声音,“你这次去南美,不光是为了买水晶,也要留意一下那边的硅微粉市场。”


    “硅微粉?”明辉愣了一下。硅微粉是水晶加工的副产品,把水晶原石和边角料磨成粉末,主要用于建筑、陶瓷等行业,价格不高,水晶缘一直没怎么重视。


    “别小看这东西。”侍中冠的眼神变得深邃,“我前阵子听一个德国朋友说,国外现在用硅微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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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芯片,尤其是65纳米的芯片,对硅微粉的纯度要求很高。咱们东海的水晶纯度高,磨出来的硅微粉,是做芯片的好材料。”


    明辉心里一动:“您是说,咱们的硅微粉,能用来做芯片?”


    “不光能做,还很抢手。”侍中冠点了点头,“只是咱们国内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东西的价值,好多硅微粉都被当成废料卖了,或者被人低价卖到国外去了。”他看着明辉,“你这次去,多看看,多问问,也许这是个机会。”


    明辉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他忽然想起刘副市长,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资源的人,会不会也盯上了硅微粉?


    离开广州的前一天,明辉给凌月打了个电话,把巴西与乌拉圭的情况跟她说了。凌月在电话那头很开心,说公司里一切都好,让他放心。“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昨天蒯文给我打电话了,说他精神好多了,还写了篇关于水晶的散文,想让你回来的时候看看。”


    “蒯文?”明辉尴尬地笑笑。他知道蒯文与凌月旧时的关系,小月牙说过“那是个会写诗的‘快手’叔叔”,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人了。听说他在诗歌上遭受不小的打击,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跟外人来往。“他能好起来,太好了。”


    “是啊,”凌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小月牙还画了幅福娃的画,让我给会写诗的‘快手’叔叔寄过去,他看了很高兴,说要把画挂在墙上。”


    明辉笑了:“这次去广州也没有走深圳去看看他,以后让小月牙给他设计一个水晶福娃。”


    一天后,明辉登上了飞往巴西的飞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里约热内卢的国际机场。走出舱门,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海水的咸味和热带水果的甜香。


    巴西的合作伙伴叫卡洛斯,是个身材高大的巴西人,留着络腮胡,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他亲自到机场接明辉,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明先生,欢迎来到巴西!”


    卡洛斯带着明辉去了他的矿场。矿场在一片原始森林里,远远望去,像是被巨人撕开的一道口子,裸露的山体上,能看到亮晶晶的水晶晶体。矿工们都戴着安全帽,挥着镐头,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往下淌。


    “这里的水晶,品质很好。”卡洛斯指着一块刚挖出来的水晶原石,“你看,通透,没有杂质,适合做你们中国的水晶摆件。”


    明辉拿起那块原石,用手掂了掂,又对着阳光看了看,确实是块好料。“价格呢?”


    卡洛斯报了个价,比明辉预想的要低一些。“侍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拍着胸脯说,“我给你最好的品质,最低的价格。”


    接下来的几天,明辉跟着卡洛斯考察了好几个矿场,也去了乌拉圭。看了各种不同品质的水晶,也跟当地的矿工和商人聊了不少。他发现,当地的水晶资源确实丰富,但开采技术相对落后,很多水晶都因为开采不当而损坏了。


    “如果能引进我们中国的开采技术,效率能提高不少。”明辉对卡洛斯说。


    卡洛斯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我们正需要先进的技术。”


    “等我们的合作稳定了,我可以派技术员过来。”明辉说。他心里已经在盘算,不光要进口水晶,还要把中国的开采技术和加工工艺带过来,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保证原料的质量和数量。


    考察的最后一天,卡洛斯带明辉去了一个硅微粉加工厂。工厂不大,设备也很简陋,但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忙碌的气息。工人们正把一车车的水晶边角料倒进粉碎机,磨成细细的粉末,然后装袋,贴上标签。


    “这些硅微粉,都卖到哪里去了?”明辉问。


    “大部分卖到台湾和韩国了。”卡洛斯说,“他们用这个做芯片,给的价格很高。”他指了指一袋标着“99.99%纯度”的硅微粉,“这种高纯度的,最抢手。”


    明辉拿起那袋硅微粉,摸了摸,粉末细腻,几乎没有杂质。“多少钱一袋?”


    卡洛斯报了个价,明辉心里一惊。这个价格,比国内高了十几倍!


    “你们东海也有很多水晶边角料吧?”卡洛斯看着明辉,“如果能运到这里来加工,再卖到韩国去,能赚不少钱。”


    明辉没说话,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想起了侍中冠的话,想起了刘副市长。如果刘副市长真的在暗中做硅微粉生意,那他赚的,可就是黑心钱!


    从巴西回来的路上,明辉一直在想硅微粉的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刘副市长反对建产业园,会不会就是为了垄断硅微粉的市场?


    飞机停靠在东方大港时,已经是深夜了。明辉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机场,看到凌月正站在出口处等他,手里还捧着一束向日葵。


    “欢迎回家。”凌月笑着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明辉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香味,心里的疲惫和不安一下子消散了不少。“我回来了,尽管一路风险。”


    凌月知道南美到中国航线的艰辛与风险:“老公,一路辛苦了!”。回家的路上,明辉把巴西的情况和硅微粉的事跟凌月说了。凌月听完,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么说,刘副市长很可能在暗中把咱们的硅微粉卖到国外去了?”


    “很有可能。”明辉点了点头,“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资源,其实是想把资源变成自己的摇钱树。”


    “那我们怎么办?”凌月急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做啊。”


    “我们得找到证据。”明辉的眼神变得坚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产业园的项目还没批下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他握住凌月的手,“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回到家,明辉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发现凌月正在厨房给他做最爱吃的东海红烧老公鸡。小月牙趴在他的床边,手里拿着画笔,正在给他画胡子。


    “爸爸,你醒啦!”小月牙看到他睁眼,立刻欢呼起来,“你看,我给你画了水晶胡子!”


    明辉看着画上那串亮晶晶的“胡子”,忍不住笑了。他把女儿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真好看。”


    吃饭的时候,明辉接到了郝强的电话。郝强的声音很兴奋:“明辉,告诉你个好消息,发改委的文件批下来了!水晶产业园项目,正式通过了!”


    明辉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真的?”


    “真的!”郝强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我刚从省里回来,文件就在我手里。刘副市长那边虽然还在反对,但这次,省里支持我们!”


    明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天的努力,这么多的波折,终于有了结果。


    “太好了!”凌月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眼眶一下子红了。


    “还有个事。”郝强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省纪委的人,最近在调查刘副市长。好像是收到了举报,说他跟一个潜逃东南亚的人有联系,涉及到硅微粉的走私。”


    明辉心里一震,果然如此!


    “我们会配合调查。”明辉说,“我们手里也有些线索,或许能帮上忙。”


    “好。”郝强说,“产业园的奠基仪式,定在下个月月初,到时候,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挂了电话,明辉看着凌月,凌月也看着他。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激动和欣慰。


    蒯文是在一个下午接到叶蓁蓁的电话的。


    他当时正坐在窗前,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书桌上,桌上放着他刚写好的一篇散文,题目叫《东海水晶的记忆》。文章里,他写了父亲年轻时在水晶矿上的日子,写了明宽等老一辈寻找矿脉的经历,也写了凌月将贝壳化作水晶饰物的故事。


    电话响的时候,他以为又是骚扰电话,没接。但电话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他皱了皱眉,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蒯文……是我,蓁蓁。”


    蒯文手里的听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叶蓁蓁……这个他以为再也不会听到的名字,这个已在他心底逐渐模糊的人,居然给他打电话了。


    他慢慢地捡起听筒,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你吗?”


    “是我。”叶蓁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蒯文,我对不起你……我有话要跟你说,关于刘冀,关于……”


    蒯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了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说,我听着。”


    电话那头,叶蓁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像一把钥匙,缓缓打开了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12月初的东海市,天气已经很冷了。但东方红纺织厂的废墟上,却一片热火朝天。


    水晶产业园的奠基仪式就在这里举行。郝强亲自到场剪彩,凌月和明辉站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王宇带着一群原东方红纺织厂的下岗工人,穿着崭新的工装,精神抖擞地站在台下。明宽坐着轮椅,被人推到前排,看着眼前的一切,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人群前面还有凌月的父母,个个眼含热泪。


    小月牙穿着红色的棉袄,胸前佩戴者着一个水晶做的福娃挂件,跑到台上去,给郝强和凌月一行人每人献了一朵小红花。台下的人都笑了起来,掌声雷动。


    刘副市长也来了,站在人群的角落里,脸色阴沉,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明辉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攥着手机,指关节泛白。


    奠基仪式开始了。郝强拿起一把铁锹,铲起一捧土,撒在奠基石上。然后是明宽,凌月,明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当最后一捧土撒在奠基石上时,阳光正好穿透云层,照在那块刻着“东海水晶产业园”的石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明辉握着凌月的手,凌月抱着小月牙,明宽坐在轮椅上,王宇和工人们站在他们身后。他们看着眼前这片曾经破败的废墟,看着远处正在崛起的新厂房,心里都充满了希望。


    水晶是美丽的,它的美丽,不仅在于它的晶莹剔透,更在于它能凝聚人心,创造未来。因为美丽,东海的水晶故事一直在继续。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