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于云端的巍峨宫殿，便是道阁。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只以数颗硕大的夜明珠照明，映照得主座上一道枯瘦的身影明暗不定。


    舞道人端坐其上，面色阴沉，周遭的空气凝滞，山雨欲来。


    精心布下的局，就这么被一个刚入门的弟子给搅了。


    他此次闭关，修为确已突破至结丹后期，距离巅峰不过一步之遥。


    原本想着，借王凡这个饵，引动殷红那贱人出手，再寻个由头，将其彻底炼化吞噬。


    一个结丹初期的炉鼎，蕴含的水行精华，足以助他稳固后期修为，甚至触摸到结丹巅峰的门槛！


    届时，元婴大道，也并非遥不可及！


    可现在……全泡汤了！


    殷红被惊走，短时间内绝不敢再露面，更遑论对自己这个新弟子下手。


    失去了由头，他堂堂结丹后期，总不能无缘无故去灭杀一个执法堂长老，那会引来宗门其他老怪物的忌惮。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舞道人越想越气，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就在这时，殿门无声开启。


    陌颜在前，神色如常，缓步而入。


    王凡紧随其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师尊。”陌颜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弟子已将王师弟带来。”


    他侧过身，示意身后的王凡。


    按照规矩，王凡入门时只见到了陌颜，功法也是由陌颜代传，这还是他第一次面见这位传说中的师尊。


    陌颜正待开口介绍。


    “噗通！”


    一声闷响。


    王凡竟是抢在陌颜之前，直接双膝跪地，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动作干脆利落。


    紧接着，带着哭腔，甚至有些哽咽的声音响起：


    “弟子王凡，叩见师尊！”


    “恭贺师尊神功大成，修为再进一步！师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弟子入门以来，日夜思慕师尊天颜，今日得见，方知何为仙人风采，何为大能气度！”


    “师尊威名，早已传遍宗门内外，弟子在练气时，便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更胜闻名万倍！”


    “那执法堂殷红长老，不过结丹初期，听闻师尊名讳，便吓得魂飞魄散，仓惶逃窜，可见师尊神威盖世，震慑宵小！”


    一连串的溢美之词，如同不要钱一般，滔滔不绝地从王凡口中涌出，情真意切，声泪俱下，仿佛积攒了许久的崇敬之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旁边的陌颜，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认识的那个冷静、刚硬，甚至有些冷漠的小师弟，何时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番姿态，未免……太过谄媚了些。


    主座上，舞道人原本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此刻也微微一滞。


    他准备好的满腔怒火，以及敲打之言，竟被这突如其来的跪拜和连篇的马屁给堵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


    这小子……


    舞道人眯起眼睛，审视着下方跪伏的身影。


    王凡依旧保持着叩拜的姿势，肩膀微微耸动，似乎还在激动之中。


    “弟子该死！”


    王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懊悔和自责。


    “都怪弟子初入内门，年少冲动，被那血无痕无故挑衅，一时失手，将其斩杀，坏了宗门规矩！”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本该束手就擒，交由执法堂处置。”


    “但那殷红长老，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将弟子打入寒狱，废我道途！弟子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不得不扯着师尊您的虎皮，狐假虎威了一把！”


    “弟子知道，此举给师尊抹黑了，弟子万死难辞其咎！”


    “可弟子想着，师尊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岂容那等小人随意欺辱您的弟子？弟子丢了性命事小，堕了师尊您的威名事大啊！”


    “幸好！幸好师尊威名赫赫，那殷红长老一听到您的名号，果然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可见师尊在宗门之内，便是天，便是法！”


    “弟子今日所为，实属无奈，一切皆是为了维护师尊您的颜面！还请师尊明鉴！”


    一番话说得是跌宕起伏，既认了错，又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最后还不忘将一切拔高到维护师尊颜面的高度。


    尤其是那句“屁滚尿流”，用词粗俗，却异常精准地挠到了舞道人的痒处。


    殿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缓和了许多。


    舞道人脸上的阴沉之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神情，似乎有那么一丝……受用？


    他确实生气王凡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他更看重脸面。


    王凡在外门广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硬生生逼退了殷红，虽然手段上不得台面，揭人伤疤，但结果却是实实在在地涨了他的威风。


    一个刚筑基的弟子，仅凭报出他的名号，就吓退了一位结丹长老。


    这传出去，谁不赞他舞道人威势无双？


    至于损失一个吞噬殷红的机会……虽然可惜，但比起脸面，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而且，这小子……够聪明，也够狠。


    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包括他这个师尊的名头。


    这样的人，才配做他舞道人的弟子。


    “哼。”舞道人终于开口，脸色虽冷，却没了之前的杀气，“巧言令色！”


    王凡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弟子不敢，句句肺腑！”


    “起来吧。”舞道人淡淡道。


    “谢师尊！”王凡如蒙大赦，这才缓缓起身，低眉顺眼，不敢直视。


    舞道人看着他，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血无痕之事，起因在你，虽是自卫，亦有杀伐过重之嫌。罚你一年份例，可服？”


    这处罚，和殷红之前说的一模一样。


    “弟子心服口服！谢师尊宽宏！”王凡立刻应道，毫不犹豫。


    “殷红那边……”舞道人顿了顿，手指再次敲击扶手，“你今日揭了她的短，她必怀恨在心，日后行事，自己多加小心。”


    “弟子明白，定当谨慎。”


    “嗯。”舞道人挥了挥手，似有些意兴阑珊，“你既已筑基，便去藏经阁挑选一门合适的二品术法，稳固境界要紧。”


    “陌颜，带他去吧。”


    “是，师尊。”陌颜躬身应道，随后对王凡使了个眼色。


    王凡再次深深一揖：“弟子告退！师尊万安！”


    说完，他才随着陌颜，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大殿。


    直到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的视线，王凡才缓缓直起身，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后背，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


    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命保住了，也获得了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