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阮乔蜷缩在陆潜身侧，大气不敢出。


    刚才开门的一瞬间，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唐蕊脸颊绯红，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被扯得凌乱的衣襟，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去看坐在对面的萧珏。


    她回想起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自己竟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搂住萧珏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侧，借他的身形遮挡……


    此刻想来，真是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阮乔深吸一口气，她率先起身，拉着手足无措的唐蕊，朝着陆潜和萧珏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阮乔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若非两位公子仗义相助，我姐妹二人今夜恐怕难逃毒手。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唐蕊也连忙跟着行礼，小脸涨得通红，因为紧张和官话生疏，憋了半天，只挤出几个零碎的词：


    “多、多谢……公子……救、救命……”


    萧珏原本一直绷着脸，听到唐蕊的声音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头扭向车窗方向，一言不发。


    他活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与女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刚才温香软玉猛然入怀，女子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发间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以及那隔着衣料传来的、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都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感知里。


    他本该感到厌恶和被冒犯，但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惊愕，他心中竟生不出多少反感。


    反而有种异样的感觉。


    想了想他又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因窘迫而低垂的、泛着红晕的侧脸上。


    长得还挺乖。


    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头那点因被利用而产生的不快，竟莫名消散了几分。


    刚刚还那么大胆，现在倒是知道害羞了。


    他挑了挑眉，习惯性地想用冷漠掩饰情绪，出口的话便带上了几分惯有的刻薄。


    斜睨了阮乔一眼，语气硬邦邦的：“她是哑巴吗？还是听不懂人话？道谢都要你代劳？”


    这话看似针对阮乔，实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瞟了唐蕊一眼。


    果不其然，她的脸又红了几分，萧珏眼底的笑意多了些。


    阮乔心中一惊，蕊蕊不是已经跟他道谢了吗？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转念一想，又生怕惹恼了这位脾气显然不太好的帅哥，连忙解释道：


    “公子息怒，我妹妹……她自幼在南方长大，官话确实说得不甚流利，绝非有意怠慢，望公子海涵。”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拉了拉唐蕊的衣袖。


    唐蕊被萧珏的话说得更加窘迫了，眼圈微微发红。


    都怪谢瑜那个死男人，他没有教过她与人正常交流的话，他教的都是床上的下流话。


    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她还要面临对话的尴尬。


    她的口音很重，跟当初的阮乔差不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萧珏看着她那双因为急切和委屈而显得格外水润明亮的眸子，到嘴边的冷言冷语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随即，他似乎觉得这样太没气势，又板着脸补充了一句，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行了，知道谢就行了。坐好，别再惹麻烦。”


    唐蕊看了一眼阮乔，见对方冲她点点头，才在萧珏对面坐了下来，只占了小小一角地方。


    阮乔对陆潜笑了笑，也挨着唐蕊坐了下来。


    陆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目光在萧珏微微泛红的耳根扫过，心中了然，唇角弯了一下。


    他适时开口，声音温和，打破了车内微妙的气，“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二位姑娘受惊了，且安心休息。待到安全之地，再作打算。”


    萧珏依旧板着脸看着窗外，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身旁不远处那个低着头的纤细身影。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


    他轻轻蹙了蹙眉，心中暗忖：这女人，真是麻烦。


    可为什么，他好像……并不觉得特别讨厌？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却又理不清头绪。


    他冷哼一声，不再看唐蕊。


    车厢在颠簸中前行，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像一首催眠曲。


    经过一夜的奔逃和惊吓，唐蕊早已筋疲力尽。


    她靠在阮乔肩头，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微微摇摆，几乎要陷入昏睡。


    但她似乎还强撑着一点意识，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阮乔的衣角，仿佛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唯一的依靠。


    阮乔自己也累到了极点，四肢百骸都叫嚣着酸痛与疲惫。


    精神更是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稍一松懈就可能断裂。


    但她不敢有丝毫放松，脊背挺得笔直。


    耳朵警惕地捕捉着车外的任何一丝异响，目光不时扫过对面闭目养神的陆潜和依旧板着脸望向窗外的萧珏。


    她感觉到唐蕊的身体越来越沉，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


    阮乔心中一软，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唐蕊靠得更舒服些。


    她低下头，凑到唐蕊耳边，用极轻极轻的气音，低语道：“睡吧，阿芷。没事了，姐姐在。”


    这是她们在决定出逃前，为自己取的新名字——苏萱，苏芷。


    斩断过去，隐姓埋名。


    从此世上再无阮乔与唐蕊，只有落难寻亲的苏氏姐妹。


    每念一次这个名字，都像是在提醒自己，回头路已断，唯有向前。


    唐蕊听了阮乔的话，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她沉沉睡去了，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梦中，谢瑜一手死死捂着左眼，粘稠的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半张脸，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他的另一只手，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狰狞的笑意，“蕊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为什么要跑？嗯？”


    唐蕊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谢瑜猛地伸出手，一把狠狠扯住了她的长发，剧痛传来，让她动弹不得。


    他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凑近，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声音阴冷：“我的好夫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不要！不要！你不要过来——”唐蕊在梦中发出凄厉的尖叫，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布满冷汗，眼神涣散，显然是怕极了。


    突如其来的尖叫和动静，瞬间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对面，原本闭目养神的陆潜倏然睁开眼，第一时间扫向声音来源。


    待看清是唐蕊梦魇惊醒，眼神中的警惕才稍稍褪去，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直侧头望着窗外萧珏，也被这声尖叫惊得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来。


    他看到唐蕊那张布满惊惧的小脸，看到她因极度恐惧而微微抽搐的身体，眉头下意识地拧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阮乔已经迅速将人揽入怀中，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抿紧了唇，眼神复杂地移开了视线。


    心中再次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不怕不怕，阿芷不怕，姐姐在这里，姐姐在这里……”


    阮乔反应极快，在唐蕊惊醒的瞬间便已将她紧紧搂住。


    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遍遍地重复着安抚的话语。


    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唐蕊，隔绝了大部分来自对面的视线。


    感受到唐蕊身体的颤抖和冰凉，阮乔一阵心中隐痛。


    “没事了，阿芷，只是噩梦，都是假的，谢……那个人，他找不到我们了，再也伤害不了我们了。”


    阮乔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唐蕊耳边温柔地响起。


    唐蕊将脸深深埋进阮乔的颈窝，无声地流下眼泪，肩膀微微耸动。


    阮乔任由她哭泣，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目光与对面望过来的陆潜短暂交汇。


    她眼中带着歉意，陆潜微微颔首，示意无妨，随即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萧珏始终偏着头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


    只是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他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