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她是一定要见到乔乔的

作品:《锁娇骨

    农历六月十二,黄道吉日,宜嫁娶。


    这一天是谢氏家主的大婚日子。


    天还未亮透,整座府邸便已沉浸在沸腾的喧嚣之中。


    谢府内外早已装饰一新,红绸漫卷,灯笼高悬,仆从们步履匆匆,脸上都挂着与有荣焉的喜气。


    天未破晓,唐蕊便被一众喜娘和丫鬟从榻上唤起,按在了梳妆台前。


    梳头喜娘手持玉梳,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高声唱着祝福的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声音嘹亮而喜庆。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精致得过分的脸。


    唐蕊垂着眼,任由她们摆布,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厚重的粉黛掩盖了她眼底的青黑和真实的情绪,唇瓣被点上浓艳的口脂,更衬得肌肤胜雪。


    喜娘们一边动作,一边忍不住低声赞叹:


    “娘子这肌肤,真是欺霜赛雪,老婆子我梳过这么多新嫁娘,从未见过这般好的……”


    “这眉眼,这唇形……画都画不出这般韵味……”


    “江南水乡养出来的人儿,就是不一样,家主好福气啊。”


    良辰站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个环节,适时地将准备好的赏钱分发给众人。


    她眉眼带笑,“诸位姐姐辛苦了,事后家主和夫人必有重赏。还请仔细些,莫误了吉时。”


    众人连声应“是”,动作越发小心谨慎了。


    唐蕊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赞美,心底却是一片冰冷。


    福气?


    她只觉得这一身华美沉重的凤冠霞帔,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喜娘们带着笑意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肌肤泛起寒意,只想躲闪;


    每一句“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奉承,在她听来都尖锐得像是最恶毒的讽刺。


    她攥着宽大袖摆下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清晰的刺痛来维持摇摇欲坠的清醒。


    她脸上挂着羞赧的笑意,沉默不语。


    昨夜摇曳的烛光下,谢瑜冰冷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蕊蕊,明日乖乖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的乔乔看到你最‘幸福’的样子。你若做得好,我便允她来见你。若不然……”


    她会乖乖的,她一定要见到乔乔。


    正当唐蕊心神激荡,几乎难以维持嘴角僵硬的笑意时,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插了进来。


    “娘子,您今天真是太美了。”美景挤开一个正在整理裙摆的喜娘,凑到唐蕊面前。


    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真诚的惊叹,“仙女都没您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想碰又不敢碰唐蕊华丽的衣袖,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家主真是好福气,能娶到娘子您,奴婢以后能天天伺候您,也是天大的福气。”


    美景的热情和直白的喜爱,像一道温暖的光,短暂地驱散了周遭虚伪的奉承带来的冰寒。


    唐蕊抬眸,对上美景那双清澈单纯的眼睛,心尖像是被极轻地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酸涩。


    她勉强弯了弯唇角,声音轻柔,“……就你嘴甜。”


    美景立刻笑开了花:“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娘子您信我。”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旁边沉稳的良辰轻轻拉了一把。


    “美景,莫要扰了娘子梳妆,吉时快到了。”


    美景吐了吐舌头,乖乖退到一边,但目光依旧热切地追随着唐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唐蕊重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她脸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唇角的笑意也仿佛更自然了些。


    唯有她自己知道,嘴角的笑意之下,是怎样一片冰封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会乖乖的,她是一定要见到乔乔的。


    府门外,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北境有头有脸的世家豪族、封疆大吏几乎悉数到场。


    更有各地使者,纷纷带着厚礼,前来观礼道贺。


    谢瑜此番大婚,排场之大,宾客之众,堪称北境近年来未有之盛事。


    人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互相寒暄揖让,言辞恭谨,眼神却在暗中交错,闪烁着各种算计和探究。


    前厅,宴席已开。


    宾客盈门,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身穿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谢瑜出现在正堂前。


    他今日格外英挺,眉目如画,唇角噙着一抹温雅得体的浅笑。


    目光扫过满堂宾客,谢瑜微微颔首致意,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谢家主大喜啊!”一位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率先上前拱手,笑容满面,


    “恭贺家主新婚之喜,百年好合,我韩氏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身后随从立刻奉上一份礼单。


    谢瑜含笑回礼,声音清朗温润:“韩公太客气了,您能亲临,已是瑜莫大的荣幸。快请入席。”


    他接过礼单,随手递给身旁的管事。


    话音刚落,另一位身形魁梧、武将模样的宾客洪声道:


    “谢家主,某家也来讨杯喜酒喝,祝您和夫人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哈哈。”


    “李将军能来,蓬荜生辉。”谢瑜笑容不变,应对自如,“将军镇守边关辛苦,今日定要多饮几杯。”


    他抬手示意侍者引路,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时,一位来自吴郡的使者上前,“谢家主,恭喜。我家主公听闻您大喜,特命在下前来道贺。江南水软风轻,养出的佳人最是温婉,谢家主好福气。”


    话语间暗指新娘的来历。


    谢瑜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面上笑意却更深了几分,从容应道:


    “承蒙吴公挂念,瑜感激不尽。内子确是江南闺秀,性情柔嘉,能与她结此良缘,是瑜之幸。”


    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轻轻带过,既接了话,又丝毫不露破绽,“使者远道而来,务必尽兴。”


    他游走于各方宾客之间,无论是北境的豪族、军镇的将领,还是来自各地的使者,他皆能应对得体,谈笑风生。


    每一句寒暄都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家主的从容气度与深厚底蕴。


    满堂宾客无不暗自赞叹,这位年轻的谢氏家主,确非池中之物。


    等到谢瑜行至主宾席时,北境新主郑煜率先举杯起身。


    他年岁与谢瑜相仿,气质沉稳,眉宇间带着一方诸侯的威仪,与谢瑜站在一起,显见关系亲近。


    “怀瑾,恭喜恭喜!”郑煜笑容真挚,“盼了这些年,总算见你成家立业,觅得佳偶。这杯酒,我敬你与弟妹,愿你们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言语间透着挚友间的熟稔与祝福。


    谢瑜眼底泛起真切笑意,举杯与之相碰:“多谢元谨。”


    两人对饮,情谊自然流露。


    此时,荆州之主萧胤缓步上前,笑道:“谢家主,真是可喜可贺。谢家主此番大喜,乃北境难得的盛事,我荆州亦感同身受。”


    他话锋微转,目光扫过席间神色冷峻的陆沉,“只是不知,陆公远道而来,见此良缘美景,心中作何感想?毕竟,江南风物,最是牵动人心啊。”


    言语间暗指陆沉携阮乔同来,似有挑拨之意。


    席间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陆沉端坐不动,眼皮都未抬一下,指尖轻叩桌面,声音平淡,


    “萧牧守有心了。谢家主大婚,陆某自是前来道贺。江南风物虽好,却也讲究缘法天成,强求反为不美。”


    萧胤面色微微一僵,笑容有些勉强,竟不敢直视陆沉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些许。


    一旁的章冽见状,哈哈一笑,连忙举杯打圆场,


    “哈哈,今日大喜,只论风月,不谈其他。陆公,萧公,郑公,谢家主,来来来,章某敬诸位一杯。愿天下太平,诸位安好。”


    谢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笑意不变,从容举杯:


    “章牧守所言极是。今日诸位能赏光前来,便是给谢某最大的颜面。薄酒一杯,敬诸位。”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宴席本身,举杯邀饮。


    陆沉这才缓缓端起酒杯,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谢瑜身上,微微颔首:“恭喜。”


    萧胤、章冽乃至郑煜,皆随之举杯。


    几人同时饮尽杯中酒,面上带笑,眼神交错间却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