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孤为何而来,谢家主当真不知?
作品:《锁娇骨》 邺城,谢府,听雨轩书房。
烛火通明,将室内映照得纤毫毕现,却也衬得窗外夜色更深。
茶案上,紫砂小炉炭火正红,泉水已沸,白汽袅袅。
谢瑜一身素色常服,正襟危坐,执壶烫盏,动作舒缓从容。
他屏退了左右,亲自烹茶,仿佛早已料到今夜有客临门。
紫砂壶中的水刚刚滚沸,白汽袅袅升起,氤氲了他俊美却略显苍白的容颜。
不多时,门外传来声音,“家主,客人来了。”
“请客人进来。”谢瑜淡笑,倾身倒了一杯热茶。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书房门被推开,陆沉迈步而入,带着一身清冷夜气。
玄色大氅沾染着夜露与风尘,却丝毫不减其通身的冷冽威仪。
谢瑜状似无意间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来得倒是快。
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怕是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陆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茶案后端坐的谢瑜身上。
“谢家主,好雅兴。”陆沉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谢瑜抬眸,看到陆沉,眼中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淡的笑意。
“不知陆公深夜驾临寒舍,瑜有失远迎,恕罪。”
他并未起身,眼底的笑意清浅疏离:“北境风大,陆公一路辛苦,请坐,饮杯热茶驱驱寒。”
说话间,他已将一只白玉茶盏斟至七分满,茶汤澄澈,香气清幽,推向对面空位。
陆沉从容落座,并未碰那茶盏。
陈武紧随其后,立在陆沉身侧后方,手按刀柄,目光如炬,毫不掩饰对谢瑜的审视与敌意。
他不喜欢谢瑜,不仅是因为分不清谢瑜暧昧的到底是敌是友,更因为时昭与谢家的血海深仇。
谢瑜仿佛才看到陈武,目光转向他,语气温和:“陈将军也请坐。沙场旧识,不必拘礼。”
他抬手示意另一侧的坐榻,又取过一只茶盏,亲自斟满,“将军豪饮,此茶虽淡,亦可暖身。”
陈武冷哼一声,“谢家主客气了。武粗人,站惯了。”
目光扫过谢瑜那双执壶的手,陈武态度生硬,“这茶,某怕是消受不起。”
谢瑜也不勉强,放下茶壶,唇角弧度不变:“将军快人快语,是爽利人。”
他转而看向陆沉,“不知陆公星夜疾驰而来,所为何事?
陆沉低头饮茶,将空杯置于身前,“孤为何而来,谢家主当真不知?”
谢瑜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斟茶,动作行云流水。
“陆公心思,如渊似海,瑜岂能妄加揣测?”
他将一盏清茶推至陆沉面前,茶汤清亮,香气清幽,“莫非北境又有宵小作乱,需陆公亲自劳心?”
陆沉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极轻的笃笃声:“宵小何时不缺?倒是谢家主这邺城,近日似乎格外热闹,引得彩蝶翩跹。
竟不畏这夜深露寒,执意要扑向些不该靠近的灯火。”
他看了一眼谢瑜,冷笑道,“孤是为一只即将误入蛛网的蝶而来。谢家主,好手段。”
谢瑜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蝶?”他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陆公说笑了。瑜这陋室,何来蝶影?只怕是些扑火的飞蛾罢了。”
“是吗?”陆沉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那蝶自以为找到了归路,却不知早已成了他人笼中之物,盘中棋子。谢家主,你说呢?”
谢瑜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棋子也好,归路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陆公又何必事事操心?”
他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眸轻嗅茶香,语气甚是平淡:
“蝶恋花,乃天性使然。至于扑火还是采蜜,是蝶自己的选择。倒是陆公,日理万机,竟有闲暇关注一只小小蝴蝶的行踪?”
“孤关注的,非是蝶。”陆沉脸色陡然变得冷厉,“而是布网之人。”
他看着谢瑜的眼,毫不避讳道:“孤好奇的是,三年前黑石滩那头陷入疯狂的困兽,究竟是自己撞上了刀锋,还是有人早已为其选好了葬身之地?”
书房内空气瞬间凝滞,炭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陈武的呼吸粗重了几分,按刀的手背青筋隐现。
他下意识看向陆沉,心中百转千回,主公这是何意,莫不是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陆沉瞥了陈武一眼,没有搭理他。
谢瑜缓缓放下茶盏,抬眸迎上陆沉的目光,清冷的眼眸里无波无澜,他笑道:
“困兽犹斗,其状惨烈,其心更苦。与其看他沉沦苦海,日渐疯魔,不若助其解脱。
尘埃落定,于他,于旁人,未尝不是一种慈悲。”
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陆公以为呢?”
“慈悲?”陆沉冷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慈悲。谢家主这份‘孝心’,当真令人动容。”
他语带讥讽,目光却紧锁谢瑜,不放过他丝毫反应。
“孝亦有道。”
谢瑜淡然回应,像是没听出陆沉的讽刺,
“有时顺从其心,有时要成全其志。家父一生要强,若知自己末路如此不堪,怕也宁愿求个痛快。
瑜不过是,代行了其志罢了。”
他话锋微转,看向陈武,“说起来,还要多谢陈将军当年出手果决,免其多受屈辱。”
陈武再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怕是当真愚不可及了。
他面色铁青,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谢家主巧舌如簧,陈某佩服。只望你这‘成全’之道,莫要再用在无辜之人身上。”
谢瑜轻轻摇头,叹道:“将军此言差矣。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谁为棋子,谁为棋手,往往身不由己。陆公雄才大略,执掌乾坤,当深知其中三昧。”
他目光重新转向陆沉,意味深长,“就是不知,陆公此番是为护蝶而来,还是另有所图,欲入此局?”
陆沉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孤对你的局不感兴趣,只取所需之物,只护所护之人。谢家主,你的棋盘最好莫要布局太广,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小心折了手臂。”
谢瑜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
“棋局一旦开始,便由不得人了。陆公欲取何物,欲护何人,但凭手段。只是这邺城棋盘,谁主沉浮,尚未可知。”
他抬眸,目光与陆沉再次相撞,竟隐隐有几分庭抗礼之势,
“世事如棋,众生皆子。有时执子,有时为子。能得解脱,便是幸事。
至于输赢,那就要看,是谁技高一筹,能跳出这棋盘,成为执子之人了。陆公,您说呢?”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无息,却仿佛有金铁交鸣之声。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面容晦暗不明。
良久,陆沉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
“好一个‘执子之人’!谢家主志气不小。只望你这盘棋,莫要最终……棋差一着,满盘皆输才好。”
陆沉猛地站起身,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冷风,“蝶,孤会带走。棋,谢家主还是自己慢慢下吧。”
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陈武也站起身狠狠瞪了谢瑜一眼,随即紧随陆沉离去。
“陆公慢走。”谢瑜端坐原地,并未起身相送。
他缓缓执起陆沉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倾洒于茶盘之中,看着深色茶汁蜿蜒流淌。
窗外,马蹄声急促远去,碾碎夜的寂静。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谢瑜晦明莫测的侧脸。
透过敞开的房门,望向院外沉沉的夜色,谢瑜唇角诡异的弧度再次缓缓勾起。
“陆沉,那蝶,你未必带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