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对不起,我没能回家

作品:《锁娇骨

    现代,B市,阮乔家。


    午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窗,洒在铺着米白色地毯的客厅地板上。


    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掩盖了往日温馨的兰草香薰。


    阮父坐在沙发里,背脊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脊梁。


    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阮乔穿着练功服,在明亮的练功房里,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青春洋溢,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那是她刚考上舞蹈系时拍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如今,照片边缘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颜色也有些黯淡了。


    他盯着照片,眼神空洞,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好几条。


    鬓角的白发不知何时已悄然蔓延,几乎覆盖了原本浓密的黑发。


    才八个月,他却像老了十岁。


    阮母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


    她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家居服显得空荡荡的。


    脸色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阳光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


    她时不时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抹去眼角无声滑落的泪水,动作机械而麻木。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像一把小锤子。


    一下下敲在人心上,提醒着时间无情的流逝。


    八个月了。


    他们的女儿,阮乔,从小乖巧懂事、从未让他们操过心的独女。


    才刚上大二、在舞蹈系崭露头角的十八岁的姑娘,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晚上,迎新晚会。


    她作为舞蹈系的尖子生,本该在舞台上绽放光芒。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舞台事故,追光灯架倒塌,现场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然后……她就消失了。


    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目击者看到她离开。


    她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报警。


    立案。


    地毯式搜索。


    调取监控。


    询问所有相关人员。


    警方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底朝天。


    可结果……一无所获。


    阮乔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希望像是一支被风吹灭的蜡烛,一点点熄灭。


    从最初的焦灼、疯狂寻找,到后来的茫然、四处求告,再到如今……


    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死一般的沉寂。


    他们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


    阮乔的同学、朋友、老师……甚至她可能只是随口提过一句想去的地方。


    他们印发了无数寻人启事,张贴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发布在网络的每一个平台。


    他们求神拜佛,找过所谓的“高人”,花重金请过据说能“通灵”的术士。


    得到的,要么是模棱两可的“天机不可泄露”,要么是赤裸裸的欺骗。


    学校的态度很积极。


    校领导多次登门慰问,表达了深切的歉意和遗憾。


    他们全力配合警方调查,提供了所有能提供的资料和信息。


    最后,校方提出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赔偿金,希望能弥补一些。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根本无法弥补。


    “钱?”阮父当时看着校方代表递过来的支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坚决地将支票推了回去,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人都不见了……要钱有什么用?”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阮母在一旁,捂着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校方代表无言以对,只能带着支票和沉重的叹息离开。


    从那以后,家里彻底安静了。


    不再有警察上门,不再有记者采访,不再有热心的朋友邻居前来安慰。


    世界仿佛遗忘了他们,也遗忘了那个消失的女孩。


    只剩下这对被痛苦彻底掏空的父母。


    守着这间空旷得令人窒息的房子,守着女儿房间里原封不动的一切,守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日复一日地煎熬着。


    阮母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阮父手中的照片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阮父那只摩挲着照片的手背上。


    他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着。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几乎感觉不到的暖意。


    “景和……”阮母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说……乔乔她……会不会……在哪儿……等着我们去找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碎这最后一丝幻想。


    阮父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在翻涌。


    他看着妻子憔悴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期盼,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更紧地、更紧地握住妻子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女儿的唯一纽带。


    一旦松开,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泪水无声地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滑落,滴在手中的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模糊了照片上女儿灿烂的笑容。


    与此同时,另一个时空。


    邺城,客栈。


    一切都消失了,梦里只剩她孤身一人,被困在漆黑的牢笼里。


    前途光明,她看不到;道路曲折,她走不完。


    “不……不要……”她流着泪呢喃着,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


    忽然画面一转,两张熟悉的面孔毫无征兆闯入她的梦中。


    那是两张怎样的脸啊,布满皱纹,憔悴不堪。


    她从未见过父母如此模样。


    在她的记忆里,爸爸儒雅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睿智而包容。


    妈妈则总是温婉娴静,说话轻声细语,会做一手好菜,家里永远收拾得干净整洁,弥漫着淡淡的兰草香薰气息。


    一幕幕温馨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仿佛看到自己放学回家,书包还没放下,就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


    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着说:“乔乔回来啦?快去洗手,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闻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打趣:


    “哟,我们家的小舞蹈家回来啦?今天练功累不累?”


    她仿佛看到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


    她穿着练功服,在客厅中央练习基本功,汗水浸湿了额发。


    爸爸放下手中的书,专注地看着她,时不时提醒一句:“腰背挺直,注意呼吸。”


    妈妈则坐在一旁织毛衣,毛线针在她灵巧的手指间翻飞,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偶尔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她仿佛看到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


    爸爸高兴地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红酒,镜片后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妈妈眼眶微红,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好孩子……好孩子……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晚,家里的灯光格外温暖,饭菜格外香甜,欢声笑语仿佛要溢出窗外。


    那些平淡而温暖的日常,此刻回想起来,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着她的心。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失踪,对父母而言,是怎样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那个承载着他们所有希望和幸福的独女,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没有告别,没有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留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猜测、疯狂的寻找,和死寂的绝望。


    她看到父母一遍遍拨打她永远无法接通的电话;


    看到他们抱着她的照片,在深夜里无声哭泣;


    看到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眼神从最初的焦灼到后来的茫然,再到如今的一片死寂。


    她清晰地感受到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的房间,她用过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搁置着……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


    阮乔的哭声压抑而破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她从未如此刻骨地感受到,自己的消失,给最亲的人带来了怎样无法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


    记忆的碎片中,一个画面猛地定格、放大。


    迎新晚会前夜。


    她刚结束最后一次彩排,回到宿舍,手机响了。


    是妈妈打来的。


    “喂,妈?”她接通电话,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刚彩排完呢,累死啦!”


    “累坏了吧?”妈妈温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明天就是正式演出了,紧不紧张?”


    “有一点啦,”她笑着,一边整理着明天要穿的演出服,“不过更多的是兴奋!妈,我这次跳的舞可好看了,你明天一定要看直播啊!”


    “看!肯定看!”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和你爸都等着看我们宝贝女儿在舞台上发光呢!对了……”


    妈妈的声音顿了顿,温柔的叮嘱,“跳完舞早点回家,别在外面逗留太晚。外面天黑,不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她当时有些不耐烦地应着,心思全在明天的演出上,“跳完舞还有庆功宴呢,可能要晚一点。放心啦,我跟同学一起,没事的!”


    “那也早点……”妈妈还想说什么。


    “好啦好啦,妈,我要去洗澡了,明天还要早起化妆呢!挂了啊!”她匆匆说完,不等妈妈再叮嘱,就挂断了电话。


    那是她和父母……最后的通话。


    “跳完舞早点回家……”


    妈妈那句温柔的叮嘱,此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她答应了的,她答应妈妈早点回家的。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去。


    她甚至没能跳完那支舞,就在那场混乱中,坠入了这个冰冷而绝望的异世。


    “妈……”阮乔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对不起……妈……对不起……我没能回家……我没能回家……”


    她被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而她的父母,在那个她可能再也回不去的世界,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和绝望。


    穿越时空的思念,咫尺天涯,却归途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