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谢晏是个疯批

作品:《锁娇骨

    父亲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是他童年记忆中最血腥的梦魇。


    偶尔,在父亲外出征战的短暂空隙里,娘亲的心情会好上那么一点点。


    她会偷偷把他叫到一间种着几株玉兰树的小院里。


    那是她唯一能呼吸到一丝自由空气的地方。


    小院里很安静,娘亲会拿出那张被她偷偷藏起来的七弦琴。


    她教他认谱,教他指法。


    她的手指冰凉,像没有温度的玉石,落在琴弦上却异常灵活。


    她弹奏的样子很美,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但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像蒙着一层永远散不去的薄雾。


    她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弹着。


    琴音流淌,时而舒缓如溪流,时而急促如骤雨,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韵律和深深的哀伤。


    她的眼神总是望着远方,望着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透过琴声,看到了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那眼神空洞而迷茫,充满了无尽的向往和绝望的思念。


    “娘……这是什么曲子?”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怯生生地问出口。


    娘亲拨弄琴弦的手指猛地一顿,琴音戛然而止。


    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思念。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低低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叹息,


    “……《洛神赋》。”


    “洛神赋?”他懵懂地眨着眼睛,“是……神仙的曲子吗?”


    娘亲没有回答。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院墙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她空洞的眼眸深处。


    那一刻,他感觉娘亲离他好远好远


    远得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的距离,远得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尽头。


    后来,他们的秘密还是被父亲发现了。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


    父亲提前从战场归来,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气。


    他不知怎么知道了小院的事,带着雷霆之怒闯了进来。


    他看到了那张琴,看到了娘亲脸上那瞬间褪尽血色的惊恐,也看到了躲在娘亲身后瑟瑟发抖的他。


    “贱人,你还是忘不了他!”父亲暴怒的吼着,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娘亲死死抱住琴,立马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不是的,主君,我没有……”


    父亲冷笑着大步上前,一把抓起七弦琴,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砸在地上。


    “咔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琴身瞬间四分五裂,琴弦崩断,发出凄厉的嗡鸣。


    娘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发了疯似的扑向那堆破碎的木片和断弦,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父亲冷冷看着地上崩溃的娘亲,残忍地命令道:“看好这个贱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这院子一步!”


    娘亲被强行拖走,锁进了更深的院落。


    院门在他面前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也彻底关上了他靠近娘亲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娘亲弹琴,再也没有机会靠近她。


    那个种着玉兰树的小院,成了他记忆中最温暖也最悲伤的角落,连同那破碎的琴音,一起被埋葬在心底最深处。


    直到那个冬天,噩耗传来,冰刀狠狠刺穿了他早已麻木的心——


    娘亲……死了。


    府里的下人窃窃私语,说她是“郁郁而终”。


    年幼的谢瑜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听着那些模糊不清的议论,心头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知道,他都知道,娘亲不是“郁郁而终”。


    她是被这冰冷奢华的囚笼,被那个魔鬼般父亲的占有和暴戾,


    被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不到尽头的绝望和刻骨的思念……


    一点点、一点点地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她像是一朵被强行折下,然后投入污浊泥潭的幽兰,在暗无天日中,无声无息地枯萎、凋零了。


    谢瑜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盯着画中女子清冷忧伤的眉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低吼。


    恨意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恨那个毁了他娘亲一辈子的男人,恨这个冰冷肮脏的谢府,更恨自己身上流淌着的、那个男人的肮脏血液。


    呵,那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消息传到父亲谢晏耳中时,他正在书房处理军务。


    据说,他手中的狼毫笔“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墨汁溅污了雪白的宣纸。


    谢瑜被下人战战兢兢地带到那间偏僻的院落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的气息。


    娘亲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


    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父亲谢晏就站在床边。


    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令人窒息。


    他没有像常人那样悲痛欲绝,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他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暗流。


    谢瑜被下人推搡着,怯生生地靠近床边。


    他不敢看娘亲的脸,目光只敢落在父亲那双紧握成拳的手上。


    那双手,曾经轻易地捏碎过敌人的喉咙,也曾经粗暴地将他扔出房门……


    此刻,却在微微颤抖着。


    “阿璃……”父亲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他缓缓伸出手,掀开了盖在娘亲脸上的白布一角。


    谢瑜看到了,娘亲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垂落着。


    遮住了那双曾经清澈如泉,后来却只剩下空洞和忧伤的眼睛。


    谢晏的指尖轻轻拂过娘亲冰冷的脸颊,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阿璃……”他又唤了一声,声音里那丝温柔陡然变得扭曲,“你又在跟我闹脾气了,是不是?”


    他的手指顺着娘亲的脸颊滑下,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指尖的力道似乎加重了几分,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谢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父亲此刻的状态很可怕。


    他是个十足疯子。


    “我知道你没死……”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猛地俯下身,凑到娘亲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毒蛇吐信般阴冷刺骨:


    “你的身体……我最熟悉,每一寸肌肤,每一道曲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这不是你。”


    他的手指猛地用力,掐住了娘亲冰冷僵硬的肩膀。


    “这不是你!阿璃,告诉我,你躲到哪里去了?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他的声音变得暴戾而狰狞,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光。


    “将军,璃夫人她……她真的……”旁边一个老仆战战兢兢地开口。


    “滚!”谢晏猛地转头,双目赤红。


    那老仆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谢瑜,一个疯魔的父亲和一个已逝的母亲。


    谢晏的目光重新落回叶璃毫无生气的脸上。


    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爱恋。


    “阿璃……”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温柔,手指轻轻抚摸着娘亲冰冷的脸颊,眼神迷离而偏执,


    “你逃不掉的……就算你死了……你的魂……也得留在我身边,你永远……永远也别想离开!”


    他猛地直起身,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把夫人……好好收殓。用最好的棺木,最厚的冰,给我……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她分毫!”


    谢瑜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他看了眼父亲疯魔般的身影,又看了眼娘亲那苍白冰冷的遗容。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那一刻,他明白了。


    他的父亲,谢晏已经彻底疯了。


    被那扭曲的爱意和疯狂的占有欲逼疯了。


    而娘亲,即使是死了,也依旧没能逃脱这个魔鬼的掌控。


    她的身体,她的灵魂……都将被永远囚禁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


    巨大的恐惧和深沉的恨意,在这一刻,深深地扎根在了年幼的谢瑜心底,疯狂地滋长蔓延。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画中人永恒不变的、清冷忧伤的目光。


    谢瑜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重新卷好,重新放回紫檀木画匣中,锁好。


    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起笔。


    笔尖饱蘸浓墨,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良久,才轻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