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回不了家了
作品:《锁娇骨》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一路轻尘,驶入涿城地界。
初夏的北地,风已褪去寒意,带着暖意拂过原野。
阳光正好,透过车窗洒在阮乔身上。
涿城,这座北境曾经的军事重镇,虽不似南方州郡繁华,却也并非满目疮痍。
高大的城墙依旧巍峨,青灰色的砖石上虽有修补的痕迹和烟熏的暗色,但整体完好。
城门口守卫的北境士卒,甲胄半旧,精神尚可,盘查着行人车马。
街道两旁店铺大多开张,粮店、布庄、铁匠铺的幌子在风中轻晃。
空气中飘散着新麦的清香、铁水的灼热和牲口的气味,混杂着初夏草木的清新。
行人脸上带着乱世中常见的警惕,却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半年前那场大战的痕迹犹在,但这座城池已在努力恢复生机。
马车在一家整洁的客栈前停下。
“夫人,我们稍作歇息。”
时昭将车帘掀开,阮乔探身而出。
她裹着一件素雅的月白披风,风帽拉得很低。
当她微微抬头,露出帽檐下的面容时,时昭等人呼吸都滞了一下。
夫人是真好看!
因为李立受伤中毒的缘故,阮乔一行人在邺城耽搁了几日。
所以阮乔做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知道自己一头异于常人的栗色卷发太过惹眼,她不愿再因自己的特殊而连累他人。
所以她让张誊寻了邺城一位手艺精绝的老染师,用一种深山中采来的奇异植物汁液混合秘药,耗时两日,将栗色卷发染成了深沉纯粹的乌黑。
更神奇的是,药液改变了发质,原本蓬松微卷的秀发变得如丝缎般光滑垂顺。
此刻,乌黑的发丝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
风帽下露出的半张脸,轮廓精致。
一双水润的眸子依旧清澈,只是没了当初的惊惶,多了几分沉静与通透。
时昭看得耳尖微红,飞快移开视线,按在剑柄上的指节蜷缩了一下。
再看下去,她担心自己会爱上夫人。
张域和林跃下意识低头。
李立被张域搀扶着,目光扫过阮乔,眼中情绪复杂,随即垂下眼帘。
“夫人,到了。”时昭声音微紧,率先上前,警惕扫视四周。
客栈掌柜是个圆脸微胖的中年汉子,姓王,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
他见有客来,尤其是看到时昭等人气度不凡,立刻热情地迎了出来。
“哎哟,几位贵客!快请进!快请进!”王掌柜一边招呼伙计牵马,一边亲自引路,
“小店虽不大,但干净整洁,热水热饭管够!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张域走在最前,闻言沉声道:“住店。要三间上房,清净些的。”
“好嘞!三间上房!包您清净!”王掌柜麻利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正被时昭护在身后的阮乔。
阮乔虽低着头,风帽遮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莹白下巴和周身清冷的气度,已让王掌柜心头一跳。
待阮乔微微抬头,露出风帽下一双水润的眼眸和惊鸿一瞥的侧颜时,王掌柜只觉得呼吸一窒,手中的茶壶差点没拿稳。
“哎呦!”他慌忙稳住茶壶,脸上堆满了笑,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这位女娘真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小店蓬荜生辉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只觉得这女子美得不像凡尘中人,比涿城最水灵的姑娘还要好看百倍千倍。
张域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恰好挡住了王掌柜的视线,“掌柜的,烦请带路。”
“是是是!瞧我这记性!”王掌柜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哈腰,
“几位贵客这边请,楼上请,天字一号、二号、三号房,最是清净雅致!”
他一边引路,一边忍不住又偷瞄了阮乔一眼。
心中啧啧称奇,脸上却不敢再露出异样。
只是那热情的笑容里,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安顿好行李,稍作休整,时昭便带阮乔一行人朝城西走去。
那里是当初北境郡守刘宗举办庆功宴的府邸所在,也是阮乔从天而降的地方。
越往西走,街道越安静。
战火的痕迹也更明显些。
许多宅院外墙有修补痕迹,有些院落大门紧闭。
终于,他们在一处占地颇广,透着萧索之气的宅院前停下。
高大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环落灰。
门楣上匾额只剩半截,斜挂着,依稀能辨出残缺的“刘”字。
门前石狮子,一只缺了半边耳朵。
“就是这里。”时昭声音低沉凝重。
她上前叩响门环,沉闷声响在寂静街道回荡。
等了片刻,一个须发皆白、佝偻着背的老仆颤巍巍开了门。
浑浊的眼睛警惕打量来人,看清时昭递上的邺城官府印信文书后,才默默让开。
院内景象比外面更显荒凉。
庭院杂草丛生,花木歪斜。
假山一角坍塌,碎石散落。
干涸的水池底积着枯叶。
主厅门窗紧闭,窗纸破损,蒙着厚灰。
空气里是灰尘和腐朽的气息。
“老人家,这里……一直空着?”阮乔轻声问。
老仆叹气,声音沙哑:“半年前一场大战,郡守大人没了,府里就散了。老奴看守宅子,勉强打扫前院,后头……顾不过来了。”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庭院,带着落寞,“那晚之后,这里再没热闹过。”
阮乔站在庭院中央,环顾荒凉景象。
初夏的风穿过破损窗棂,呜呜作响。
她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混乱夜晚:
震耳丝竹,觥筹交错,弥漫的酒气,还有那些惊愕、贪婪、探究的目光……
她裹着格格不入的舞衣,从天而降,狼狈地趴在舞台上。
她的目光,落在庭院中央由厚重原木搭建而成的露天高台上。
高台约有一丈多高,台面宽阔,边缘的雕花栏杆早已破损不堪,几根断裂的木柱斜斜地支撑着。
台面铺着的木板也腐朽开裂,缝隙里钻出顽强的野草。
这里,就是当年庆功宴的中心,也是她坠落的地方。
“夫人,”时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道,“就是那座高台。”
阮乔没有说话。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座高台。
木质的台阶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面,脚下传来腐朽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起她乌黑的发丝和月白的披风。
时昭、张域、林跃、李立都站在台下不远处,仰头看着她,目光担忧。
阮乔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来。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时昭脚步一顿,停在台阶下。
她看着阮乔纤细的背影独自立于高台之上,四周是荒芜的庭院和破败的厅堂,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她握紧了剑柄,耳边忽然响起阮乔说过的话,“要是我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呢?”
时昭心下一惊,要是夫人忽然消失了。
那么,他们几个人也可以去死了……
她看着阮乔的侧脸,心下突然有些闷闷的,夫人很不快乐。
让这么漂亮的人不开心了,主公真是不应该。
时昭在心里默默给陆沉画了个叉。
阮乔独自站在高台中央。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
初夏的天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悠悠飘过,阳光有些刺眼。
大概七个月前,她就是从这片天空坠落下来的。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在蔚蓝的天幕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哪怕是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一个模糊的轮廓,甚至是一点扭曲的空气波纹……任何能证明她来路的东西。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天空纯净得令人绝望。
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初夏的暖意,却吹不散她心底的冰冷。
她缓缓转动身体,目光扫过高台的每一个角落。
腐朽的木板缝隙里,只有泥土和杂草;
断裂的栏杆上,只有岁月的侵蚀和虫蛀的痕迹;
支撑的木柱上,只有斑驳的漆皮和干裂的纹路……
没有金属的碎片,没有奇特的纹路,没有一丝一毫不属于这里的印记。
什么都没有……
那场离奇的坠落,好像真的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可她,确确实实在这里啊。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孤寂瞬间淹没了阮乔。
她强撑了这么久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仰着头,倔强地望着那片吞噬了她过往的天空,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无声滑落。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流淌,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回不去了,她回不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