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阮乔的决定,离开陆府
作品:《锁娇骨》 公议结束后,杨秣在周渔的搀扶下回到了松鹤堂。
周边无人的时候,周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方才老太君在公议之上,如此不留情面地揭露荆州暗桩,将萧珏软禁无异于……当面打脸荆州。
萧胤恐不会善罢甘休。主君此时正在前线与北境鏖战,若荆州此时倒戈相向,江东岂不危矣?”
闻言,杨秣疲惫地笑了笑,轻拍着周渔的手,“阿渔,你以为老身不知?”
她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在周渔脸上,认真道:
“荆州早已不是盟友,萧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步步紧逼,若老身今日不掀开这盖子,不斩断这些爪子,不将萧珏置于明处,荆州只会得寸进尺。
江东后方将永无宁日,成为荆州砧板上的鱼肉。”
说到此处,她眼里寒光一闪:“至于撕破脸皮,呵……”
“萧胤……不敢!”
“北境郑阎虎二十万大军尚被沉儿钉死在彭城之下,夏侯渊身亡,北境已成强弩之末。
萧胤比谁都清楚,他若此时敢与江东翻脸,便是自绝后路,便是将荆州置于北境铁蹄与江东军民之间。”
周渔适时递来一杯茶,杨秣接过来,玩笑道:“还是阿渔最贴心。”
她喝了一口,随即继续道:“今日此举,老身就是要让他知道,江东不是他萧胤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今日之事,荆州必须给出交代。”
“这是警告!是震慑!更是给他划下底线,”
“让萧胤明白,江东有雷霆手段,更有玉石俱焚的决心。”
“如此他才会有所顾忌,才会掂量掂量彻底撕破脸皮的代价。”
江东与荆州,从来都是敌对的,他们之间,兵戈相见是迟早的事。
杨秣看着窗外,“至于交代,老身给了他期限。
他若聪明,就该知道如何做。
交出几个替罪羊,严惩几个‘办事不力’的下属,或者再许下些‘诚意’。
只要能堵住江东悠悠众口,只要能维持表面盟约,只要能让沉儿在前线无后顾之忧……”
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近乎冷酷的清醒:“老身的目的便达到了。”
听了杨秣的一番剖析,周渔眼里的忧虑才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佩,她深深躬身:“老太君深谋远虑,老奴明白了。”
杨秣这才缓缓闭上眼,靠回椅背,指尖的敲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接下来,就看荆州如何接招了。
“老太君,”门外传来李嬷嬷恭敬的声音,“阮夫人来了。”
杨秣眼眸微微一动,思绪从纷繁中抽离。
阮乔?
她微微侧首:“请她进来。”
“喏。”李嬷嬷应声退下。
片刻后,殿门轻启。
一道素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阮乔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栗色的卷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在脑后。
脸上脂粉未施,却清丽依旧,眼眸清澈明亮。
她走进殿内,在距离杨秣约十步之遥处停下,屈膝行礼,“阮乔,拜见老太君。老太君万福金安。”
“免礼。”杨秣的声音温和了些,目光仔细打量着阮乔。
距离拿到放妾书,已过去半月有余。
这半月,江东风云变幻,自己一直忙着处理荆州暗桩、以及承晖堂公议之事,反倒疏忽了阮乔。
她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了决断。
“坐吧。”杨秣指了指下首稍侧的一张铺着锦垫的圆凳。
“谢老太君。”阮乔依言坐下,姿态恭谨,背脊挺得笔直。
殿内陷檀香缭绕,氛围微妙。
“阮姑娘,”杨秣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平缓,“你今日来,可是想好了?”
阮乔抬起头,琥迎上杨秣的目光,“是。老太君。阮乔……想好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郑重:“我决定离开陆府。”
离开陆府。
这四个字,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内。
“离开?”杨秣缓缓重复,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打算去何处?”
“涿城。”阮乔的声音平静。
“涿城?”杨秣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
涿城是北境重镇,战火纷飞之地,她要去那里?做什么?
“是。”阮乔迎上杨秣探究的目光,解释道,“我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只记得醒来时便是在涿城。
那里或许是我,唯一的线索,我想去那里看看。
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关于过去的蛛丝马迹。”
杨秣反问:“若是找不到呢?”
阮乔抿唇,“即便找不到,我也想离开江东。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杨秣眼底复杂的情绪愈发深沉,“涿城战火未熄,北境虎视眈眈,凶险万分。”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关切,“你……可想清楚了?”
“是,我想清楚了。”阮乔用力点头,态度决绝,“再凶险,也比困在这深宅之中身不由己得好。
我宁愿在风雨中飘零,也不愿再做那…笼中鸟。”
杨秣眼底划过一丝赞许,是个有韧性的姑娘。
她缓缓颔首:“好。既然你心意已决。老身尊重你的选择。”
她笑了笑,继续道:“盘缠、路引、护卫,老身早已为你备好,李嬷嬷会交给你。
那些护卫,皆是影卫精锐,身手不凡,忠心可靠。
他们会护送你安全抵达涿城,之后是去是留,由你自决。”
“谢老太君。”阮乔心头一热,眼眶微微发红,连忙起身,对着杨秣深深一躬,“老太君大恩大德,阮乔没齿难忘。”
“不必谢老身。”杨秣挥了挥手,目光悠远,“这本就是你应得的。若不是阿沉……”
见阮乔脸色不对,杨秣止住了话题,“老身只希望你一路平安,早日找到回家的路,你,一直就是你。”
无论过去如何,无论未来怎样,她就是阮乔,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人。
“是,”阮乔点头,“阮乔谨记老太君教诲,无论身在何处,阮乔永不敢忘。”
杨秣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她微微颔首:“去吧。李嬷嬷在外面等你。”
“是,阮乔告退。”阮乔再次深深一躬,随即转身,走出松鹤堂。
她是一只挣脱了束缚的飞鸟,带着决绝的姿态,消失在殿门之外。
望着阮乔离去的背影,杨秣久久不语。
良久,她才叹息道:“沉儿若知,怕是要怨老身了……”
她缓缓闭上眼,靠回椅背。
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阮乔回到了竹露院。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太多记忆、悲欢与蜕变的小院。
阳光洒在青翠的竹叶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暖阁的窗棂敞开着,仿佛还能看到她伏案习字、阿竹叽叽喳喳、胡医女沉默捣药的身影……
那些或宁静、或惊惶、或温暖、或冰冷的片段,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她深吸一口气,将复杂的心绪压下。
她转身,不再留恋。
李嬷嬷将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和一个装着路引文书的素锦囊递到阮乔手中。
包袱里是备好的盘缠、几件换洗衣物,锦囊里是通往涿城的路引。
四名身着灰布劲装的影卫,无声侍立在她身后。
“阮姑娘,此去……山高水长,务必珍重。”李嬷嬷望着阮乔,眼里藏着不舍与担忧。
阮乔接过包袱和锦囊,她微微颔首,笑了笑,“李嬷嬷保重。”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竹露院的方向,声音轻了些,带着一丝托付,“阿竹……就劳烦嬷嬷了。”
李嬷嬷点头,一脸郑重:“姑娘放心,老奴定会照看好她。”
阮乔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
“阮姑娘——!!!”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猛地从身后传来。
阿竹跌跌撞撞地从竹露院的方向冲了出来,圆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她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死死攥住了阮乔的袖子。
“姑娘,好姑娘,别丢下阿竹。”阿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
“让阿竹跟着你吧,求求你了姑娘,阿竹不怕苦,不怕累,阿竹……阿竹只想跟着姑娘,姑娘去哪儿阿竹就去哪儿……”
她攥得那样紧,指节都泛了白。
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无助和被抛弃的痛楚。
阮乔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僵了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袖子上传来的阿竹颤抖的拉扯。
她缓缓回头,看着阿竹那张哭花了的脸,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
阿竹……
这个自她来到这个时代后就一直陪伴在她左右的小丫鬟。
心思单纯,忠心耿耿。
那些在竹露院的日子,那些习字读书的午后,那些放纸鸢的春日,那些被恐惧笼罩的惊惶时刻,都有阿竹的身影。
她是她在这深宅里唯一真正亲近的人。
可是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她终是要离开的,她无法带走阿竹。
这段时日她一直故意冷落阿竹,就是怕有今日……
阮乔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的湿意。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猛地用力,将袖子从阿竹手中狠狠抽了出来,动作干脆利落。
“你留在这里。”阮乔的声音响起,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她甚至没有再看阿竹一眼,转过身,没有丝毫停顿,朝着侧门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她穿来纤弱的背影,决绝得令人心颤。
“姑娘——!!!”阿竹被巨大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她看着阮乔头也不回的背影,看着她越走越远的月白身影,绝望的痛楚瞬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她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青石板,指甲几乎要抠出血来。
“姑娘,别走,别丢下阿竹,阿竹错了,阿竹再也不多嘴了,阿竹什么都听姑娘的,姑娘——”
她哭喊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追上去,却被李嬷嬷死死抱住。
“阿竹,听话,别闹了!”李嬷嬷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她用力抱住挣扎的阿竹,
“姑娘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你跟着她只会拖累她。”
“不,不是拖累,阿竹不是拖累——”
阿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
她拼命地挣扎,灰尘沾满了衣裙。
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阮乔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侧门沉重的阴影里。
侧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阿竹那绝望的哭喊。
门内,阿竹瘫软在李嬷嬷怀里,哭得浑身抽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静静等候。
车夫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
阮乔在影卫的护卫下,登上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陆府最后的光影。
“驾——!”
车夫一声轻喝,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鞭。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朝着建康城外驶去。
马车内,一片昏暗。
阮乔端坐着,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方才被阿竹攥紧的袖口。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对不起了,阿竹。
摇晃间,阮乔掀开车帘一角,最后回望了一眼巍峨高耸的陆府门楼。
马车渐行渐远,卷起一路尘土,消失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