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要是说破了,她要怎么装下去?

作品:《锁娇骨

    腊月廿七的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锦缎,沉沉地覆盖在建康城上空。


    陆府深处,白日里宗祠的肃穆与冰冷,被竹露苑内骤然点亮的暖融灯火驱散了几分。


    竹露苑今日不同往日。


    院门檐角下新挂了两盏精巧的八角琉璃宫灯,灯罩上绘着并蒂莲和双飞燕的图案。


    烛火透过琉璃,折射出朦胧而喜庆的光晕,将院中几竿覆雪的翠竹映照得影影绰绰。


    回廊下也添了几盏防风红纱灯,暖红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驱散了往日的清冷孤寂。


    暖阁的门窗上,新糊了透光性更好的素白窗纱,上面贴着大红的“囍”字剪纸。


    虽不及嫡妻婚嫁时的繁复华丽,却也透着几分郑重其事的新意。


    门帘也换成了厚实的、绣着缠枝莲纹的猩红锦缎,隔绝了外间的寒气。


    暖阁内,更是焕然一新。


    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


    角落里那盆小炭炉换成了更大、更精致的鎏金铜火盆,里面烧着上好的银霜炭,不见一丝烟气,只散发着融融暖意。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助眠安神的沉水香气。


    拔步床的锦帐换成了簇新的、质地厚实的猩红云锦。


    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着繁复的百子千孙、瓜瓞绵绵图案,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床上铺着厚厚的大红锦褥,上面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床头一对粗如儿臂的龙凤红烛熊熊燃烧,烛泪滚滚而下,在鎏金烛台上堆积成小山。


    临窗的紫檀木圆桌上,铺着猩红桌布,上面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在暖套里的、散发着醇厚酒香的合卺酒。


    两只小巧的、用红绳系在一起的青玉合卺杯静静搁在托盘里。


    整个暖阁被布置得喜气洋洋。


    虽不及嫡妻婚仪时的奢华铺张,却也处处透着用心和一份属于“新婚”的、不容忽视的郑重。


    今日主子大喜,阿竹和胡医女今日也换了新衣。


    阿竹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袄裙,梳着双丫髻,簪着两朵小小的绒花,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气和紧张。


    她小跑着进进出出,检查着炭火、茶水、点心,动作麻利。


    胡医女则是一身深青色干净整洁的棉袄,外面罩了件半旧的墨绿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根素银簪子。


    她将一瓶气味清冽的消肿药膏放在床头小几最顺手的位置,又检查了一遍温着的安神汤药。


    她们对陆沉的敬畏依旧深植骨髓,但那份恐惧已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属于“家仆”对“家主”的敬重与恪守本分。


    阿竹的卖身契在陆沉手里,胡医女的身契也早已被纳入陆府。


    她们是陆府的奴婢,伺候好主子是她们的本分,也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戌时三刻,沉重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响起,由远及近。


    阿竹和胡医女立刻放下手中活计,垂手肃立在暖阁门内两侧,微微躬身。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


    陆沉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白日里那身庄重的玄青锦袍,穿着一身质地柔软深绛色暗云纹常服。


    腰间松松系着同色镶玉革带,勾勒出精悍的腰身。


    乌黑的长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墨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额角,褪去了几分白日的冷硬威严,添了几分慵懒随性。


    男人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踏入暖阁,带来一股凛冽的气息,瞬间打破了室内暖融甜腻的氛围。


    他的目光在焕然一新的暖阁内扫视一圈。


    掠过那对燃烧的红烛、猩红的锦帐、撒着“早生贵子”的床褥,最后落在临窗圆桌旁,那个背对着他、静静伫立在水红窗纱前的纤细身影上。


    阮乔依旧穿着白日里那身水粉色曲裾深衣。


    宽大的衣摆垂落,层层缠绕的衣襟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优美的背部线条。


    一头浓密的栗色卷发被松松挽起,白日里那支素银簪已被取下,发髻间只簪了一朵小巧的、用红绢扎成的并蒂莲花。


    烛光透过水红窗纱,在她身上投下朦胧的光晕,侧影温婉沉静,如同一幅精心描绘的仕女图。


    陆沉的眼神暗了暗。


    他挥手示意阿竹和胡医女退下。


    两人如蒙大赦,无声地躬身退出,反手带上了厚重的锦缎门帘。


    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红烛跳跃,光影在猩红锦帐上投下摇曳的、暧昧的图案。


    空气中果香、沉水香与合卺酒的醇厚气息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无声的张力。


    陆沉迈步,走向窗边。


    脚步声沉稳,一步,一步,清晰地踏在阮乔紧绷的神经上。


    她依旧背对着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藏在宽大水袖下的手,悄然攥紧。


    算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流程她很熟。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演好今晚这场戏,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她缓缓转过身。


    烛光下,她的脸庞被水红窗纱映照得格外柔和。


    脂粉早已洗净,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白日里那点樱粉胭脂褪去,唇色是自然的嫣红,如同初绽的桃花瓣。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烛火映照下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新嫁娘的羞涩和怯意,长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


    陆沉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带着滚烫温度的气息。


    暧昧的氛围让人免不得心猿意马。


    “阿乔。”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亲昵。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如此清晰地唤她的名字。


    阮乔的心猛地一跳!


    狗男人声音还怪好听的。


    陆沉的声音低沉磁性,如同上好的丝绒摩擦过耳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魔力。


    阮乔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悸动,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


    她学着阿竹教她的样子,屈膝福了一福,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主君。”


    这声“主君”和那低眉顺眼的姿态,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陆沉眼底压抑的火焰!


    他喜欢她这副驯服的模样!


    喜欢她在他面前展现的、独属于他的温顺!


    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他身上那股特有凛冽气息的味道,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滚烫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脸颊。


    阮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偏头,让自己的脸颊更贴合他掌心的温度,如同温顺的猫儿。


    长睫依旧低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抗拒。


    “今日……”陆沉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玩味。


    他的指尖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下,停留在她小巧圆润的下颌上,微微抬起她的脸,迫使她迎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委屈你了?”


    被他突然这么一问,阮乔险些绷不住了。


    他这不是废话嘛!


    那个女人被迫当了人妾室还满心欢喜的?


    饶是他位高权重又如何?


    她又不是这个时代的女性!


    她有她的尊严和骄傲!


    当然,这些话她不敢当着陆沉的面说。


    要是说破了,她要怎么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