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来历不明的女子
作品:《锁娇骨》 晨光熹微。
书房的沉重木门被推开,混杂着硝石、陈旧皮革和浓稠铁锈的气息如同冰水般灌入鼻腔。
巨大粗糙的木架塞满了半壁,杂乱堆积着用皮绳死死捆扎、蜡印封存的卷轴,像凝固的战场遗骸。
另一面墙上,几张黝黑的强弓和鼓胀的箭囊投下狰狞暗影,墙角那杆步槊的槊尖幽光,凝固着永不褪色的不祥。
悬顶的硕大青铜灯,火焰不安跳跃,将整个石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兽笼,浓重的阴影如活物般在砖石地上吞吐。
靠墙的宽大皮革坐榻上,铺展着一张完整的棕熊皮,空洞的熊眼泛着死寂的光。
陆沉并未坐在正中,随意地斜倚着冰冷的石墙。
他赤着上身,暗蜜色的坚实肌肉在幽暗光线里如同起伏的山峦,贲张着压抑的张力。
素色寝袍草草覆住宽肩,衣襟大敞,袒露着结实虬劲的胸膛。
他闭着眼,一手支着额角,指节弯曲,一下、一下,沉沉叩击着硬皮革包裹的扶手。
“笃……笃……笃……”
节奏冷酷如催命符,穿透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空旷冰冷的石壁间弹跳撞击,每一响都似无形的铁蹄,重重碾踏在寂静之上。
“砰。”门外响起微不可闻的声音,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迅即合拢。
一个滚圆的玄色官袍身影几乎是贴着地面滚进来的,动作仓惶如受惊的豚鼠。
涿城郡守刘宗,深秋的寒霜未能封住他胖脸上油亮沁出的冷汗,整张面皮泛着冻僵的惨绿。
扑通!
沉闷巨响,他笨拙地以面砸地,额头狠狠撞上冰冷坚硬的石砖,身体被那深入骨髓的凉意激得筛糠般剧烈一颤。
“主公……” 声音抖得像濒死的蝉翼,破碎不成调,“卑职……叩……叩见……” 额头死死抵着地面,不敢抬起半分,连呼吸都冻住了。
那叩击声并未停顿。
“笃……笃……笃……”
时间在凝滞中煎熬,每一次叩击都像无形的冰针,狠狠扎入刘宗紧绷欲裂的心脏。冷
汗浸透内衫,沿着冰凉的脊骨滑落,跪地的双腿早已麻木,却连指尖都不敢稍动。
骤然。
叩击声戛然而止。
凝固的空气仿佛又冻硬了几分。
“昨夜那女子,”陆沉依旧闭着眼,声音不高,却比千载玄冰更刺骨,字字淬着冬夜的霜棱,“是你所献?”
完了,那女子莫不是刺客?
刘宗猛地一弹,如同被沸油浇烫,骤然抬起的胖脸上涕泪汗油糊成一团,带着哭腔急吼:
“主公明鉴!明鉴啊!卑职……卑职一片赤诚可表日月!为贺主公破城之威……才……才请了涿城顶好的‘华韵班’!
可……可那女子……她绝非班中人!
那班主吓得尿了裤子!卑职将人拘了,一个个问过!众口一辞!她……她是凭空掉下来的!!”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庆功宴上几百双眼都看见了!‘轰’的一声!直挺挺掼在殿中!舞乐都断了!主公您……不是也瞧见了?”
刘宗觑了一眼陆沉的脸色,见他没什么愠怒的表情,才敢继续说道:“卑职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奇事,闻所未闻!妖异!妖异!”
“掉下来?”陆沉缓缓吐出这三个字,语速很慢,像是要嚼碎每一个音节,品味内里的虚实。
浓密的眼睫在幽光下似乎轻颤了一下。
指间的叩击变成了指尖在硬皮革上无声的描摹。
“千真万确!断无虚言!”刘宗嗅到那话尾一丝冰冷的松动,立刻赌咒,“卑职愿以人头作保!她……她说的话更是……叽里咕噜!绝非人言!雅言、官话、胡语番腔……一概不通!
“班中,班中两个老走西域的老油子听了也是直摇头!说……说像……” 他憋得脸通红,“外邦语调。!”
陆沉猛地睁开眼!
深邃沉寂的眼眸如同积蕴万载寒气的深潭漩涡,瞬间锁死刘宗游移躲闪的瞳孔。
“外邦?”声音依旧冰冷,却陡然下沉,带着一种迫人的吸力。
刘宗冷汗直流,只点头,不敢再言。
凭空坠落的外邦女子?
刘宗这发自肺腑的恐惧,不似作伪。
一场缜密谋划的美人计?
不会有人蠢到送一个连话都说不成、行止失措、破绽百出的“蠢物”到他榻上。
昨夜掌下那不堪一握的纤腰,那挣扎时的虚弱,被他弄狠了时哭得一塌糊涂……
此女与“刺客”二字,差之云泥。
不是谄媚。
不是陷阱。
那便只有……
一个意外。
这念头犹如黑暗中猝然溅起的火星,诡异又灼目。
一股岩浆般暴烈的烦躁瞬间从陆沉心底喷涌——任何脱离掌控的存在,皆引他暴怒。
但随之奔腾而起的,是一种更为幽暗、更为强烈的占有风暴!
未知?
诡秘?
何惧之有!
管你是天降灾星还是地涌妖魅,既落进我陆沉掌中,上了爷的榻,便是爷笼中的鸟!
他眼中最后一丝探究的浮冰彻底沉入深不可测的寒渊,只余下纯粹、冷酷到极致的圈定与掌控。
既然是意外,那就将这意外,彻彻底底地打上他陆沉的印!
“滚。”
一字,落地如冰锥贯石。
刘宗如同被特赦的死囚,肥胖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敏捷,额头在冰冷石砖上死命一磕,哽咽着:“诺!诺!卑职告退!告退!”
他看也不敢再看,手脚并用地扒着地面,连滚带爬地窜出门去,沉重的脚步声仓皇凌乱地逃向回廊尽头。
门被亲卫无声掩上,隔绝了那劫后余生的狼狈声响。
书房内重归死寂。
青铜灯火苗猛地跃动了一下,将陆沉倚墙的身影剧烈拉伸,在墙壁上投下庞大而狰狞的暗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轮廓。
他静坐数息,周身的气息沉凝如铁。
倏地,高大身躯矫健弹起,动作流畅如离弦之箭。
随手一拢半敞的寝袍,腰间布带系紧,掩住那如同钢铁浇筑般的胸膛。
他径直迈向门口,步履深沉。
门开处,初冬清晨凛冽如刀锋的寒气涌入。
庭院空旷冷硬,守夜士兵如同钉死在阴影中的石俑。
停驻在那扇熟悉的门前。
值守亲兵和侍女无声后撤,如礁石分开潮水。
吱嘎——
门轴发出干燥嘶哑的呻吟。
浓稠浑浊的气息瞬间将他淹没。
残余的药草苦涩、炭火的微弱灰烬、还有那无法散去的、属于昨夜强横掠夺的气息,
屋内比书房温暖些,却昏暗如同墓穴深处。
炭盆余烬仅剩一点死灰色微明。
角落矮榻上,一团蜷缩在厚旧兽皮下的阴影纹丝不动。
是他的“意外之获”。
陆沉迈入,反手合门。
巨大的阴影如同黑夜本身降临,瞬间吞没了矮榻旁所有的微末光线。
脚步钉在榻前寸许之地。
兽皮下不见丝毫起伏。
但那微微的隆起,昭示着里面裹着的仍是活物。
兽皮粗糙的边缘滑落一角,一小段湿冷的、栗色卷曲的发丝,蛇一般盘绕在深棕色的皮毛边缘,在昏暗里透出妖异的微光。
陆沉垂眸,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缕头发,锋利的眉峰习惯性聚拢,烦躁与强行压抑的探究像毒藤缠绕绞紧。
不懂?
那便不必懂了!
今日必要烙下印记。
猛地!
高大身躯俯冲而下!
一只滚烫如炼铁、带着战场剥蚀般薄茧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抓住了阮乔的手腕。
蛮力爆发!
狠命一扯!
“呜——!”
阮乔整个人被硬生生拖拽成半坐的姿态!
肩头覆着的厚重兽皮轰然滑落!
露出里面素麻中衣领口,以及其下一小片细腻到刺眼的、遍布红痕淤斑的锁骨肌肤!
冷冽空气如冰针骤然刺入每寸毛孔!
她浑身触电般剧烈一抖,喉间溢出压抑的抽气声。
巨大的眩晕中,她被迫扬起头颅,正撞进上方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眸!
深、黑、冷,如无星无月的万载寒渊!
是他!
男人的眼里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波澜,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昨夜的屈辱历历在目,恐惧瞬间在阮乔脑中炸成一片空白的雪芒!
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
她脸色惨白,瑟缩着往后躲。
陆沉哪能让她如愿,冰冷的目光在她因极致惊恐而失去所有血色、呈现出死灰般的脸上寸寸刮过。
肿胀欲裂的眼睑边缘凝固着泪痕,惨白干裂的唇瓣上印着清晰破皮的深陷齿印,还有那双……
瞳孔扩大到极点、空茫死寂、只剩下纯粹冰冷地狱般的恐惧深渊的眸子!
下一秒,他空闲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五指如钩,带着一股令人耳膜震响的劲风,目标正是她那脆弱纤细的颈项!
“你是谁?”
“呃——!”
阮乔喉骨间已经爆发出半声被扼断的痛苦呜咽!
她浑身猛地一僵!
极致的恐惧如同滔天灭顶的冰海巨浪,瞬间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意志彻底吞没!
大脑中的那根弦——承受了连番惊吓、羞辱、肉体折磨与此刻灭顶精神威压的弦——彻底崩断了!
所有感官骤然失灵!
眼前刺目的白光如雷霆炸开,彻底淹没一切!
耳朵里是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尖啸长鸣!身体所有的力量被瞬间抽空!
心脏在窒息的剧痛中疯狂挣扎了几下,然后骤然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捏碎!
冰冷的黑暗,如同无数条带刺的铁链,从四面八方猛然缠绕上来,拽着她向下、向下……堕入无底的深渊……
她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从被强行扯起的半坐姿态骤然瘫软下去,毫无生气地摔跌回冰冷粗糙的兽皮毛丛中。
头颅重重侧歪,额角撞在粗糙的皮革上,发出闷响。
陆沉松开手,缓缓直起身,俯视着兽皮中如同破碎人偶般瘫软失去知觉的女人。
那张脸在灰败中透出死气,只有微微翕张的鼻翼证明着一息尚存。
他捏紧的五指慢慢松开,骨节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深深看了一眼晕过去的女子,高大身影倏地转身,没有丝毫停顿,大步流星走向门口,厚重的木门被拉开。
昏暗中,炭盆里最后一点红芯悄然熄灭。
矮榻上,阮乔的身体在冰冷的兽皮上彻底松弛下来,像一朵无声凋败在荒原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