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洗干净她

作品:《锁娇骨

    阮乔僵硬着身子被男人抱着,可是冰冷似乎在她骨缝里生了根,她蜷缩着,将脸埋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陆沉瞥了一眼,只看到她毛绒绒的发顶。


    胆子不小。


    经过一道长廊,陆沉将她放下,冷声对着院中的侍女说道:“洗干净她。”


    侍女们垂眸,“诺。”


    深深看了一眼阮乔,陆沉便大步离开了。


    侍女们上前,剥去了阮乔身上那件浸透了汗水和血腥气的旧披风。


    夜风立刻裹紧了阮乔身上得雪纱舞衣,激起她一阵更剧烈的战栗。


    她被半扶半架地转过几道回廊,寒风被高墙厚壁阻隔了大半。


    脚下是铺着平整石板的路面,虽然仍寒气逼人,却不再泥泞。


    这似乎是独立的一处院落,黑瓦青砖,门廊下挂着两盏昏黄的防风灯,朦胧光晕只能照亮门前几步。


    她被引入一间侧屋。


    门合上的瞬间,暖意与静谧包裹而来,与庆功宴上的喧嚣浑浊形成强烈反差。


    房间不大,干净清爽。


    一张铺着苇席的平头矮榻,一张式样简单的木质案几,一只半人高的粗陶水瓮。


    墙角搁着一个半敞口的大肚炭盆,烧得正旺的红炭发出稳定的热量,将屋内烘得暖融融的,驱散了外头的严寒。


    空气里有淡淡的松木燃烧的香气,混杂着一种类似艾草的微涩草本味道。


    两个侍女依旧沉默。


    但她们的动作比在院中时稍微和缓了一些,规矩也松动了一点。


    年长些的侍女利落地将一块厚实的毛毡垫子放在房间中央的石地上。


    另一个则转身打开了半掩着的那扇门,从里面吃力地搬出一个东西——一只硕大的、崭新的松木桶!


    桶壁打磨得光滑,还能闻到新木特有的松香气。


    桶被放在毛毡上,稳稳当当。


    紧接着,年轻些的侍女不知何时已从里屋出来,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冒着滚滚白气的黄铜大水壶。


    年长的侍女熟练地将一个沉重的木塞拔开,一股更浓的草药气息散逸出来,陶瓮里的水显然也是早已准备好的、用某种药草熬煮过的温水。


    年轻侍女开始一趟又一趟,将瓮中颜色微深的温水一瓢一瓢舀入木桶,年长的则负责掺兑刚烧开的滚水进去,用手肘测试着水温。


    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好似看不见阮乔这个活生生的人。


    冷热交融的白雾氤氲蒸腾起来,很快弥漫了小半间屋子,模糊了光线,也将草药的微涩气息冲淡了些,带来一种难得的温热水汽。


    她们默不作声,配合默契。


    没有征求阮乔的意见,也不需要。


    热水注入的声音停止,温热的、带着药草微辛气息的水汽扑面而来。


    年长的侍女这才转向阮乔,伸出手,示意她脱衣入浴。


    她的眼神是沉默的,平静到近乎麻木,传达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主君的吩咐不可违逆。


    “我自己来!”阮乔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退后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墙,声音尖锐,全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你们……你们出去!”


    巨大的恐惧和难堪让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两个侍女再次僵住,这是什么腔调?


    她们听不懂。


    年长的侍女眉头微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伸出的手并未收回,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她的目光越过阮乔的肩膀,投向她身后靠墙处那扇紧闭的小门。


    无形的压力隔着门板传递进来。


    门外有守卫。


    这无声的对峙里,意图明确得令人绝望。


    她们不走,也不可能走。


    空气凝滞了几秒。


    年轻侍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年长的侍以一个轻微的眼神制止了。


    阮乔看着她们的沉默,看着她们固执伸出的手,看着那蒸腾着热气、对她而言却如同刑具的浴桶……


    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攫住了她。


    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的意愿轻如鸿毛。


    泪水无声地涌上来,溢满眼眶。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呜咽。


    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像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僵硬地、迟缓地抬起手,摸索着解开了那身舞台装束。


    曾经让她在追光灯下如神女临凡的纱衣,如今是最大的讽刺。


    她赤足踩在铺好的毛毡上,微微凹陷的柔软触感与石板的冰冷仅有一层之隔。


    冷。


    没有一丝犹豫,她迅速抬腿跨进温热的药水里,将自己整个沉入,只露出一个脑袋。


    水温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冰冷刺骨的身体,带来一阵战栗后的酸软。


    那草药的味道随着水汽钻进鼻腔,有些发呛。


    见她还算配合,侍女们松了一口气,立刻动了起来。


    湿布沾着滚热的皂荚汤,落在阮乔肩颈、后背的皮肤上。


    力道绝不温柔,带着一种下人对“物品”进行必要清理的粗糙和麻利,搓洗着她的皮肤。


    手指不算细腻,擦过肌肤时甚至有些刮蹭感。


    卷曲长发也被粗鲁地浸入水中,一缕缕被揉开,再被大力拧干。


    动作间扯痛了头皮,阮乔只能闭紧眼睛,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屈辱、愤恨和那微乎其微的温热慰藉一同吞进腹中。


    沉默是唯一的旋律,只有水声搅动,布帛摩擦,以及炭盆里木炭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哔剥声。


    不知过了多久,搓弄停止了。


    “姑娘请起。”侍女抬手,示意阮乔站起来。


    一块干燥却仍显粗粝的麻布递到她手上。


    阮乔像木偶一样接过,潦草地擦拭着自己。


    水滴顺着头发和身体流下,在暖和的屋里也激起一点寒意。


    两件叠放整齐的衣物被递到她面前。


    里面一件是素色细麻布的单衣,质地较厚实,触感比之前搓洗她的布匹柔软一些。


    外面则是一件剪裁简单、料子更厚实些的窄袖深衣,是略深的靛蓝色。没有过于复杂的花纹。


    还有一双靛蓝色、厚布底的圆头短靿布鞋。


    侍女们熟练地帮她穿上。


    里衣的交领被平整地系好,深衣的襟口拉拢,一根同色的宽布带在腰间束紧。


    鞋子大小勉强可容下脚掌,硬邦邦的底,但踩在地上也算踏实。


    她像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被沉默而迅速地整理完毕。


    年长的侍女看了看她清洗后的样子,眼里闪过惊艳,这等好相貌,难怪主君会亲自送过来了。


    她对着阮乔,又或者只是对着空气做了个“坐好”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靠墙的那张矮榻。


    两人无声地收拾了水桶、水瓮等物,动作干净利落,带着那身湿衣退了出去,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是轻轻落锁的声音?


    还是仅仅只是木门合拢的声音?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炭盆里的火光跳跃着,光影在墙壁上温柔地晃动。


    身上的衣服不算单薄,挡去了寒意。


    草药的微辛味似乎还残留在发丝里。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门外的脚步声沉稳而规律,每一次落地都像敲打着耳膜。


    是士兵,在门外值守。


    绝望与暂时的平静在此刻诡异地交织。


    不能留在这里!


    那个男人随时会来!


    阮乔的心在胸腔里狂跳。


    视线如受惊的雀鸟,再次投向那扇侍女进出的门。


    它刚才似乎只是合拢了!


    没有上锁。


    逃走的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覆盖了被清洗换衣带来的一丝微弱暖意。


    她必须跑!


    她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声音,飞快地溜到那扇小门边。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推了一下——门页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嘎”声,露出一指宽的缝隙!


    心脏骤然紧缩!


    她紧张地侧耳听外面的脚步声。


    守卫此刻正踱向另一端,离这扇门较远!


    就是现在!


    她不再犹豫,猛地发力推开小门,埋头就冲了出去!


    冰冷凛冽的空气如同无数细针,瞬间扎透了刚被衣服温暖的肌肤。


    屋内的暖意被无情地撕扯离体。


    她抬脚踏进了更深的黑暗里,朝着小庭院另一端的模糊门洞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去。


    身后传来惊呼声!


    是女人的声音!


    非常短促,瞬间又被恐惧掐断,显然是刚才退出去不久的侍女发出的。


    阮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顾不上分辨方向,拔腿就跑。


    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