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秦王不成气候的模样，李悬黎眸底笑意加深，她故意作不解的神色，一张鲜艳清丽的尖俏雪白脸蛋仰头望向垂拱帝，说道：“阿耶，您瞧瞧四皇兄，我不过说了些实话而已，他就竟是要活剥生吃了我似的，可真真是可怕得紧，都要吓死人了，一点都没有做兄长的温厚亲和。”


    她嘴里头说着害怕的言语，可脸上笑意一星半点也没有消减。


    垂拱帝哪怕心知肚明李悬黎就是故意地在激怒秦王，也不由顺着自个这爱女的话头含笑道：“老四，这是在朝堂上，做些市井泼皮无赖作态做甚，方才你还说记住了朕的教诲，怎么又如此鲁莽起来了。”


    听着垂拱帝话里头隐隐约约带着的失望意思，秦王抿紧唇，双手紧紧握拳，他跪下请罪：“儿臣知错，只是皇妹——”


    秦王话还未说完，垂拱帝就摆摆手，说：“好了，老四，你与齐光争来争去的，闹起来又要没个头，你们俩又都不是什么不懂事的稚童，这不过口角上的小事，就别再为此再争执什么了。”


    李悬黎笑语嫣然，芙蓉面上仿佛耀着灼灼琉光，“是呀，不过是咱们兄妹间口角上的小小争端，皇兄何必那样生气，像是要杀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说了皇兄的什么大把柄呢。”


    垂拱帝带笑道：“齐光，你也别再欺负你四皇兄了。”


    “儿臣谨遵圣人旨意。”李悬黎乌睫轻眨，抬眼又笑道，“皇兄方才也说儿臣是薄将军的伯乐，既如此，儿臣可要替薄将军向父皇多讨些恩典，薄将军今次立下这般大功，父皇可要给薄将军也封个恩荫子孙的勋爵才是，这样他日史书工笔也算段儿臣慧眼识珠的佳话。”


    垂拱帝还没说话，一旁大臣列中就跳出来个执象牙笏的深绯身影，是宗正少卿杜成裕。


    杜成裕出身京兆杜氏，惯来是个古板迂腐的老顽固，对李悬黎一个公主却能堂堂立在朝堂左右朝政素来看不过眼，没少上奏劝诫垂拱帝莫要对齐光公主宠溺太过，成日里就盼着能揪出李悬黎过错，将李悬黎给赶出这两仪殿。


    杜成裕躬身对着垂拱帝道：“禀圣人，赏赐封爵此等乃紧要国朝大事，怎能任由齐光公主如此玩笑，齐光公主一介女儿身怎么参与这些朝政要务之上，自古就没有女子当朝参政的道理，微臣恳请圣人——”


    李悬黎嗤笑一声，直接打断了杜成裕那惹人发笑的无理之言，她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说道：“熙载七年，任中书侍郎的杜伯钦随众上表宣宗，恳请宣宗退位让贤，请当时尚未摄政太后的显宗登基为帝，若是本宫没记错，这位杜阁老就是宗正少卿的亲父吧，杜阁老逝于元亨二十二年，应当也教诲过杜少卿，杜少卿说没有女子当朝参政的道理，可是觉得你生身父亲有过有失？”


    听到李悬黎提起显宗，整个朝堂一时噤声，无声无息得仿佛是所有活人都成了泥胎木塑的偶人。


    女儿家参与朝政这仿佛要乌白头，马生角才能发生的事，却并非是自李悬黎起才开天辟地头一遭，垂拱帝的祖母显宗，就是逼得自个的亲子宣宗退位，自己登基成了千载春秋以来的头一位女帝，直到现在显宗的神位也被安安稳稳供奉在齐朝李氏宗庙，受着每岁祭祀。


    杜成裕脸色发白，浑身颤颤，几欲昏倒的作态，可李悬黎并未停下，她生得清瘦纤细，甚至有点弱不胜衣意思，可气势惊人，李悬黎此时咄咄逼人，仿佛千军万马在她面前也要退让，


    “杜少卿这可实在是不孝之举，如你这般不孝之人如何能担掌我齐朝皇室宗亲要务的职责，天地亲君师，你既连养你教你的亲父都如此不孝，又如何能让人相信你对大齐对圣人的忠心，我大齐科举要遴选的乃是忠孝节义之人，你不忠不孝，岂非欺君？”


    李悬黎居高临下地笑意盈盈，她双眸弯弯如新月，隐隐可见双颊浅浅梨涡，竟显得有些未泯的天真，声音也分外温柔和善地说道：“杜少卿你可是犯了天大的罪过呀，按照我大齐律法你这欺君罪过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杜成裕面目被那袭绯红官袍衬得仿佛比两鬓白发都要更苍白些，汗如雨下，他双唇嗫嚅，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为自己开脱，可最终也只是失力跌倒在两仪殿冷冰冰的金砖上，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又应该说些什么。


    杜家与定国公府有所通婚联姻往来，关系亲近，杜成裕私底下也没少接受秦王的拉拢，杜成裕如此兢兢业业执着给李悬黎找麻烦，也有此缘由，秦王拧了拧眉，到底还是出来说道：“皇妹不必如此盛气凌人，气势汹汹。”


    李悬黎笑语晏晏，一双眼明亮得惊人，不疾不徐地说道，“皇兄怎能如此讲？难道皇兄是觉得可以任由杜少卿如此不忠不孝？我知道皇兄与杜少卿关系颇佳，可皇兄实在不应又一次顾小失大，这连一柱香功夫都未到，皇兄就不记得那教训了，这可真是不该。”


    秦王恨恨地瞪着李悬黎。


    垂拱帝如天间日月般高高在上注视着底下诸人百态模样，突然笑呵呵地出声：“都别说了，今日朝事也论得差不多了，就都退下吧。”他说退朝就也没耽搁，起身就在宫侍簇拥下，伴着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离开了两仪殿。


    秦王只能憋屈地咽下原本想说的话，直到圣驾远离，他才从地上爬起身来，风轮摇来的凉风并未吹熄他心里头灼灼燃烧的怒火，他瞪着身旁也已起来的李悬黎，冷声说道，“皇妹真是生得副好生厉害的伶牙俐齿。”


    李悬黎顾盼烨然，似乎有些得意地笑语：“多谢皇兄夸奖，只是皇兄的眼光难道是今日才发现的吗？我还以为皇兄早就知道了。”


    秦王被李悬黎这副模样气得怒火中烧，他厉声呵道：“齐光，你也莫要太过得意！小心乐极生悲。”他嗓音未能控制好，音量有些大了，惹得旁人暗暗投来目光，脚下步伐却是更快了些。


    李悬黎看看左右，周遭大臣早已像是躲避瘟疫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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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避开了他们这双龙子凤孙，多好笑，李悬黎不禁掩唇轻笑，一双眼却清明淡漠得过分，她说道，“四皇兄，你可真真是不记得教训，你这样，怎能叫阿耶托付重任于你。”


    秦王刻薄道：“齐光，你莫要以为阿耶宠爱你，你就能承继大统，阿耶膝下可是有皇子的，自古以来可就没有舍弃皇子，反而叫皇女登基的道理。”


    他扯着嘴角，笑得阴冷，“皇妹，本王若是你，就早早择个芝兰玉树的好郎君成婚，别再强求那些你注定得不着的，日后……本王这做皇兄的，看在你我兄妹情分上，也能让你安安稳稳地养尊处优。”


    “皇兄若是想要嫁人，自己去嫁就是，何必让我来替皇兄达成所愿呢？”李悬黎打趣笑道，“只是皇兄瞧上了哪家公子，可千万是个安分守己不生事的，不然皇兄好容易安宁下来的后宅可是又要闹腾了。”


    秦王哼笑一声，“皇妹既不听本王的金玉良言，那日后也莫要怨怼我这做皇兄的心狠手辣。”


    看着就要拂袖而去的秦王，李悬黎幽幽笑道，“我赠皇兄一句真正的金玉良言吧。”她凑近秦王，耳上明月珰折出璨璨光彩，几乎耀得秦王睁不开眼，“那就是，千万别把这世上任何东西当做囊中之物。”


    李悬黎目光遥遥投向九重阶上金碧辉煌的御座，微微笑道：“想来再过不久，忠勇侯便能返回长安城来，提前恭喜皇兄与忠勇侯舅甥团圆。”她泠泠笑声春水般荡漾在秦王耳畔，惹得秦王心头恨意烧得更旺。


    ……


    齐光公主府原是垂拱帝为宜都郡王时的府邸，垂拱帝在把这座雕梁画栋的宅院赐给李悬黎以后，又命工部好生修整装潢了番，处处都雕琢得极精妍富贵，好生彰显了皇家的荣华气派。


    如今夏日，李悬黎便常住在依水而立的贞吉殿里，殿前绿叶幽茂，丽蕊穠繁，粼粼碧波的湖中静谧绽着丛丛芙蕖。


    李悬黎已然换下了朝袍，穿了身轻简的月白颜色襦裙，如瀑青丝随意挽了个髻，簪着双玉簪，坠下的翡翠珠流苏更衬得她雪肤花貌，她此时正倚在贵妃塌上，闲闲饮了盏用冰镇过的梅子酒后，她抬眸对着洛含英谈笑道，


    “这回也算是顺应了我的心意，总算把穆冲给自朔方节度使的位子上撵了下来。”


    洛含英是李悬黎的母家表姐，两人关系自幼便亲近得很，洛含英长大后不愿草草嫁人，便出家做了女冠，这在齐朝贵女中也并不罕见，只是她并未在道观中修行，而是陪伴在李悬黎身旁，做了她的门客。


    李悬黎一向觉得洛家这辈子女所有的灵醒聪慧是都生在了洛含英一人的脑袋里头，她这位表姐惯来不紧不慢，笑意盈盈，说话做事无不妥帖周到，是洛家难得能拿得出手的人物。


    洛含英犹如青莲娴静一笑，温声道：“忠勇侯卸下朔方节度使的位子，必然会消减穆家对灵武郡的控制，到那时也就方便薄将军进一步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