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道人一张圆脸挤出几分僵硬的笑意，上前一步，躬身劝慰道：“小师弟，师尊既有法旨，我等遵从便是。师尊乃混元圣人，手握诛仙四剑，非四圣不可破，护我截教周全，定然无虞。再者，我等三清本为一体，大师伯与二师伯，想来也不至于做得太过。”


    他这番话，既是说给云尘听，也是在说服自己。


    金灵圣母与无当圣母也跟着点头，她们信奉师尊的无上威能。


    云尘却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高坐之上的通天教主，并未理会几位师兄师姐的眼色。


    “大师兄，三清同气连枝固然不假。可师尊与二师伯，因教义之别，早已心生芥蒂。二师伯看不上我截教门人，说他们‘披毛戴角，湿生卵化’，此念一起，何来情谊可言？”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清晰而又刺耳。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


    “放肆！”


    云尘话未说完，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自九龙沉香辇上传来，震得整座碧游宫都嗡嗡作响。


    刹那间，殿外天光黯淡，原本仙气缭绕的金鳌岛上空，乌云翻滚，黑压压地笼罩下来。紫色的电蛇在云层中穿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卷起，吹得山林间的万千灵植簌簌发抖。


    圣人一怒，天地变色！


    多宝道人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威骇得面无人色，齐齐跪伏于地，连头都不敢抬。


    “你留下。”通天教主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任何情感，“其他人，都退下。”


    “师尊……”多宝道人还想求情。


    “退下！”


    圣人的威严，让多宝道人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他与三位师妹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只能躬身告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大殿。


    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雷之声。


    殿内，只剩下云尘一人，还站着。


    那股属于圣人的庞大压力，如亿万座神山，尽数压在他的身上，他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道袍紧紧贴在身上，汗水浸透了后背。


    但他挺直了脊梁，没有弯。


    良久，那股压力烟消云散。


    殿外的风雷，也平息了。


    通天教主看着下方这个面色发白，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弟子，眼中的怒意退去，转为一种深沉的审视。


    “把你心里想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宏大与淡漠，“为师倒要听听，我这个关门弟子，究竟看出了什么天大的祸事。”


    云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开口：“回禀师尊，弟子以为，此次封神大劫，于我截教而言，有三大隐患。”


    “其一，我截教虽号称万仙来朝，教运鼎盛，却无一件镇压气运的至宝。大师伯有人教至宝太极图，二师伯有阐教至宝盘古幡，唯独我截教，根基不稳，一旦大劫开启，气运动荡，恐有倾覆之危。”


    “其二，便是那封神榜上的名额。人、阐、西方三教，门人弟子加起来，也不过百人之数。剩下的空缺，由谁来填？我截教树大招风，正是众矢之的。”


    “其三，也是最凶险的一点。”云尘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弟子担心，其他几位圣人，会联手针对我截教。大师伯清静无为，或可置身事外。但二师伯为了保全门下弟子，定会想方设法将我教门人送上榜单。至于西方二圣，其教派贫瘠，正需我东方气运与门人去填充。他三家联手，各取所需，我截教……危矣！”


    一番话毕，大殿内再度陷入长久的沉默。


    通天教主闭着眼，手指在沉香辇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在印证着云尘的每一个字。


    “居安思危，思虑深远，很好。”他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


    云尘心中一松。


    “但你，还是小觑了为师，也小觑了你我三清之间的情谊。”通天教主话锋一转，那股傲视天地的气概再度流露，“你二师伯纵有算计，也断不敢与为师彻底撕破脸皮。至于西方那二人，不过跳梁小丑，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来我金鳌岛放肆。”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如你所言，那又如何？”通天教主睁开双眼，眸光锐利如剑，“我截教万仙来朝，气象万千，便是填满了那三百六十五个正神之位，从此天庭由我截教门人执掌，号令三界，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云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说不动师尊。师尊的骄傲，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他相信自己的实力，相信兄弟的情谊，却低估了人心与大势的险恶。


    更深层的，或许是道祖鸿钧在紫霄宫中，已经用天道大势蒙蔽了师尊的圣心？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云尘便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被圣人感知。


    “弟子……明白了。”他躬身行礼，不再多言。


    “下去吧。”通天教主挥了挥手，“今日之言，只你我知晓，莫要外传，乱了人心。”


    云尘退出碧游宫，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上。


    宫外的白玉广扬上，风平浪静，仿佛刚才那扬天地变色，只是一扬幻觉。


    多宝道人、金灵圣母、无当圣母和龟灵圣母四人，正焦急地等在不远处。


    “小师弟！”多宝道人第一个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他，“师尊可曾责罚于你？”


    云尘摇了摇头：“师尊并未责罚。”他看了一眼几位同门关切的眼神，叹了口气，“只是弟子心中，为我截教的未来，着实忧虑。”


    “哎呀，小师弟，你就是想得太多了！”龟灵圣母走了过来，她生得一张圆脸，性子也最是直爽，“天塌下来，有师尊那样的个子顶着呢。咱们这些弟子，安安心心在岛上修行便是了。你一个刚入大罗的金仙，学师尊他们操心整个洪荒的大事做什么？真是杞人忧天！”


    她的话，引得金灵圣母与无当圣母也露出了认同的神色。


    在她们看来，有通天教主在，截教的天，就塌不下来。


    云尘看着他们，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抬头望向碧游宫那座恢弘的宫殿，再看看金鳌岛上一派祥和，万仙和睦的景象，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仙家圣地，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而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