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铁鞭缠住脖颈的月楹，被迫仰头粗喘着气。


    即使被擒，她脸上也无半分屈辱之色，眉眼间仍是一片冷傲，那恨意更几乎能凝成实质。她冷笑道：“……原来，这竟是你设的局。”


    唐雨不置可否，淡淡道：“绮梦，哪会如此轻易就能被剥离？”


    寒风吹过带来满屋的湿冷，她却只从容地压制着月楹，丝毫不在意那被药液浸透的衣衫，也仿佛不觉冷。


    直到，一件略微厚重的外裳披在她的身上，即使不用回头，唐雨也知道是谁。


    可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


    此时，月楹倒怒极反笑，满是不甘地咬牙问：“你怎知，来的会是我？”


    “因为……要我死这件事，你不会假手他人。”


    唐雨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月楹呼吸一滞。


    “此等一石二鸟的绝妙机会，你又怎甘做个旁观者？”


    她勾了勾唇角，继续道：“甚至谨慎的你，在外面看守全是你方之人的情况下，为以防万一，还是派出了大量的黑衣人。不就是为了确保，我能死在今夜吗？”


    月楹脸色微变，不屑地冷哼一声，又问：“你何时发现，夏南郡守是我的人？”


    唐雨忽然勾唇，大有深意地望了月楹一眼，反问：“你的人？”


    她喃喃：“当年南月灭国后，覆国余党自己尚是苟且偷生，又如何只靠这十数年间的筹谋努力，就能渗入大夏，甚至在中京建起整个美人墟？”


    随后，唐雨转头看向望山岳，问道：“虽然瑶华阁在中京开了十余年之久，可你还记得这位南疆乐姬，是何时开始名声大噪的吗？”


    望山岳认真想了想，答：“好像就近三四年吧。”


    萧方椋也点点头，“由于当年南疆全面战败，在那之后的五六年间，中京都几乎没有南疆人，更别提乐坊还敢收来路不明的南疆女。”


    “所以，没有外界助力，短短几年间，南月如何能布下这盘大棋？”唐雨微微一笑，“而你，又怎会是夏南郡守的主子？”


    片刻沉默后，月楹突然冷笑，语气平静地像是认栽般，“我输了，我认命，你杀了我吧。”


    “你真的觉得自己输了吗？”唐雨问。


    月楹脸色顿时苍白，却还是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唐雨拢了拢外裳，看向屋外清冷的月色。


    风将云吹散开来，展露出夜月银华。只可惜上元节已过，月早已不似当初那般圆满。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就像人之布局，总难抓住恰好的时机，当你觉得自己赢时，往往离输就不远了，反之亦然。


    见唐雨许久不说话，月楹憋的脸色发青，终忍不住开口：“你到底什么意思？”


    唐雨转头看去，眼中倒映着的，是谢行征情绪未有变化的脸。


    “我也很擅长骗人。”


    她睫毛轻颤，仿若自言自语：“那日司祸单独为我看诊时，我便要她帮我设下此局。为让郡守听到此计，她才趁着谢行征仍与其商谈之际，便闯入其中。”


    “而此事，在月楹眼中看见的，是个杀我的大好机会。可在幕后那人眼中，却是攻取夏南的绝妙时机。”


    话音刚落，屋中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谢行征不自觉握紧手中兵器，脚步猛地动了一下。


    方才，他几乎想即刻冲出去，赶往城南御敌。可他也知，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即便此刻赶去，也是徒劳。


    战火可能已经燃起，城门可能已经被攻破，南边或许已是血海尸山。


    而如今他能做的，只有相信唐雨。


    “你猜到又如何呢？”月楹费力环顾四周，冷笑嘲讽，“你的朋友、家人都在这。你难道还有别的人，有本事去阻止吗？”


    月楹那嚣张的模样，让望山岳怒得脸都涨的通红。


    可同时，众人也意识到月楹没说错。唐雨身边能信任的人，如今全都挤在这间屋子中。


    望山岳立马着急出声问：“幕后元凶究竟是谁？唐雨你也肯定有安排的，对吧？”


    唐雨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月楹。


    月楹见状，仿佛抓住了希望般，忽然笑了起来。


    那快意笑声中，带着股不屑的冷漠：“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她……可是我们南月最宝贝的圣女，月绮梦啊！”


    屋内空气瞬间凝成冰，众人脸色都不算好看。


    月楹则笑得越发放肆，眼底闪烁着疯癫般的得意，“她生来便是南疆人！虽说是在大夏长大，可现在她已经融合了绮梦，成为了蛊！她不再是唐雨，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她眼中满是彻骨的怨毒与疯狂，拔高声音：“你们这些愚蠢的大夏人，真以为她会站在你们那边？以为她会在乎大夏的死活？”


    “她只会骗你们！”


    随着月楹最后一句话砸下。刹那间，整个屋内静得连针落都能听见。


    所有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唐雨身上。


    可唐雨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反倒轻轻颔首。


    “你说得对。”


    她接下那“月绮梦”的身份，也接下这顶名为无情的帽子。


    听闻此言，月楹真以为自己赢了，嘴角才刚扬起。


    却见唐雨又微微朝她俯身，好奇地问：“可是……我又为何要让南疆如意呢？”


    月楹的笑僵在唇边，却仍在心中安慰自己：


    她不可能猜到背后之人，也不可能真全盘猜到他们的计划。


    唐雨直起身子，却并未立刻解释她做了什么，只安静地看着月楹似哭非哭的脸。


    忽然，她轻轻叹息，感慨道：“圣女对南月多么重要啊。”


    声音轻柔、平静，却将所有人都压得透不过气。


    “那些年南月的辉煌……无一不是建立在这些可怜女孩的尸骨上。可南月人，却何曾把‘月绮梦’当作人对待过？”


    唐雨眼底有微光闪动，却非怒意，而是淡不可查的悲戚。


    “你那梦寐以求、渴望成为的，不过是一个南月限时使用、到期便换的容器。”


    月楹脸色霎时惨白，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唐雨的话宛若剥开她表面的伪装，让那点悲哀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所有人都忘了，那些‘月绮梦’的素材们，原本也是活生生的人，是由母亲怀胎十月生下，可以或好或坏的活着。可却因生于南月，她们从出生起就背负一个可笑的任务。”


    “我曾回想融合绮梦时，被唤醒的过去。发现血池中死去的女孩们，我既不知道她们的姓名，也记不清她们的样貌。”


    唐雨微微偏头，声音温柔：“我想，你月楹的名字，也是从万蛊血池活下来后才有的，对吧？”


    月楹身体颤抖的更为剧烈，唇瓣张合间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唐雨的声音却愈发轻柔：“究竟谁给了你这个名字？你原先……又可曾拥有过姓名？”


    她顿了顿，声音中竟带上些迷茫，“我也一样。除了你们告诉我的‘月绮梦’，除我父母为我取名的‘唐雨’。在记忆深处，竟没有任何关于原本名字的记忆。”


    烛火照着唐雨那湿透贴在鬓边的褐发，照着她那冰冷幽绿的双瞳，一切都象征着她南疆人的身份。


    “可并非忘了。而是那本就，是我们没有的东西。因为，素材不需要名字。而‘月绮梦’，也不过只是成功后的代号罢了。”


    这些话，像一把冰锥扎进月楹心口。


    她忽然捂住脸，声音破碎地嘶吼：“闭嘴！”


    泪自指缝间溜出，月楹心中无比迷茫。


    唐雨说的没错，她没有本名。


    南月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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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被木老捡回去的她，曾争着闹着，想要叫月绮梦。可木老不同意，其他南月人更不会同意。


    于是，她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月楹。


    取自万蛊血池边，那总盈盈盛开的艳丽血槿。


    她想，她从来也不比月绮梦差。


    唐雨松开了牵制她的铁链，月楹整个人便跌坐在地，瘫软得像具没有支撑的空壳，浑身抖如筛糠。


    可此刻的她，没有反击，也没有逃跑的念头。


    唐雨静静看着，继续道：“那些‘月绮梦’，难道真的愿意被剥夺情感与自由？其实，她们从不是顺从月氏，也不是甘愿为南月奉献。她们只是不知道，自己有看看这世界的权利。”


    “你说‘月绮梦’没有感情……”她语气宛若深冬的冰雪般，寒冷无情，“可比起‘月绮梦’，变成你们这种不把人当人看，残忍无情者，才更令我感到可悲。”


    这一刻，她是唐雨也好，是月绮梦也罢，想法都在微妙间，不谋而合。


    “所以，我无法理解，你为何会选择南月。就像你或许也无法理解，身为‘月绮梦’，我为何会选择大夏。”


    冰冷的夜风钻入，吹得油灯火花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在一室寂静中，格外明显。


    月楹却依旧摇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却仍死咬不放的小兽。


    她无法承认自己输，也绝不信唐雨会赢。


    为什么？凭什么？


    一直都是她赢，一直都是她活。


    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恨，而是她近乎偏执的不甘。


    她死死咬着牙：唐雨一定在诈她！


    所以她决不会给唐雨哪怕半点机会，她什么都不会说。


    可唐雨却像能听见她心里的挣扎，轻叹一声：“虽说你知不知道真相，都已经不重要了。可你该输的心服口服。”


    她目光平静，缓缓开口：“本来，若非唐家的人及时赶到……我们在南月，未必能逃过你们的追杀。而你可知道，是谁去给唐门送的信吗？”


    唐雨顿了顿，却并没等月楹回答，而是平静吐出一个名字：“颜可丽。”


    月楹抬头，眼中却满是茫然困惑。


    因为，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也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谁。


    月楹此时的神情，却毫不让唐雨意外。


    她感慨道：“你看，你完全不记得她的名字。因为，当初的你，从没把她当人看啊。”


    月楹脸色发白。


    唐雨不紧不慢地继续解释：“你或许还记得，当初在下墟时，与我一起于兽口下存活的那个南疆姑娘吧。”


    “你们将我劫走时，萧方椋他们并不知谢行征会来。所以为救我，他们必须去唐门找人帮忙。可同时，萧方椋隐隐察觉，似乎周围遍布着南疆的眼线。”


    唐雨看着月楹，面无波澜，“因此，他刻意避开所有与夏南官府相关的人，特意让望山岳前去，将此事交给这个并不起眼，甚至在夏南颇受排挤的南疆姑娘。而也正是她，为了救我，带着密信跋山涉水，日夜兼程赶去唐门。”


    “更可笑的是，”唐雨讽刺地勾起唇角，“正是这个，你们曾将其骗入下墟，当作斗兽取乐工具的姑娘。在你今夜试图杀死我与谢行征时，带着所有真相，赶去了南城门。”


    月楹嘴唇颤抖，想说“不可能”，喉咙却宛若被无形的手掐住般，发不出声音。


    颜可丽……


    一个本该被她们玩弄致死，该如废品般丢弃的存在，竟然，会是她失败的缘由？


    荒唐。


    唐雨目光冷若冰雪，如刀般剜在她心口。


    “你和那些南月人一样，从未正眼看过那些姑娘，也从未将他们看作过人。”


    她声音又轻又冷：


    “所以，你和夏南王，输得……一点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