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崖并不在意谢行征冷厉的目光，而是嗔笑着低头，看向脚边那被夺了刀，由黑甲兵死死压住的鬼面人。


    那鬼面人还在扭动，试图挣扎开来，嗓中发出干哑难听的嘶鸣。


    陆崖迈前一步，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挑，抬脚骤然踩在他脖颈上。那人立刻像条被卡住七寸的蛇，再无一丝挣扎的气力。


    他似笑非笑地松开脚，像是随意逗弄般，忽地又猛然朝头上踩去！


    只听“咔嚓——”，骨裂之声骤响，鬼面人霎时瘫软，再无气息。


    陆崖抬眸，唇角勾起玩味笑意，懒懒道：“还真不经踩。”


    这狠辣到有些荒诞地方式，让唐雨顿感不适，心底隐隐生出对此人的排斥。而当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扫来时，她更是寒毛直竖，察觉到浓浓地威胁，下意识往谢行征背后躲去。


    陆崖收回目光，脸上笑容未退，懒洋洋地吩咐道：“把还活着的鬼面人和宾客，全都带走。”


    说着回首，装出几分歉意冲谢行征笑道：“哎呀抱歉，谢小将军。不过此番也算是救你于危难椋，想来您大人有大量，不会在意这些人……是由我监察司，带走的吧？”


    谢行征冷冷瞥了他一眼，心下一沉。


    他猜测，陆崖此人或许早已查到美人墟，甚至暗中布好人手，才会出现的如此及时。


    或许，原本的他并不想这么早便出手，毕竟楚文帝更多是给自己施压，希望过了期限，他未破此案，便能顺理成章对谢家出手。而陆崖此人洞察圣心，自是聪明人，知道如何让利益最大化，让圣上满意。


    可他却没料到，在苏雨堂帮助下，他们也顺蔓摸瓜查到美人墟。甚至搅乱今日局势，叫其隐隐有失控之势，而他害怕功劳被抢走，才刻意挑在此刻出手。


    虽说也算是救下两人，可同时，将所有人带走，也是借机将功劳揽入他监察司之手。


    谢行征沉默不语，并未接话，那些黑甲兵显然对谢家有几分忌惮，也并未真的动手。陆崖也不恼，反而脚步一转，来到唐雨所救的姑娘身旁。


    他笑意一收，语调骤然冷下来：“她，也给我带走。”


    旋即抬手，手指忽然一偏，直直指向唐雨：“还有她。”


    那毫无感情地阴恻嗓音，让唐雨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退后一步。


    谢行征同时上前，宽阔的身影牢牢挡在她身前，抬手止住了黑甲兵想上前拿人的动作。


    “谢小将军，还请将这美人墟所贩的南疆女交出来。”陆崖阴寒地语气，让人仿若身置冰窟，寒气久难消散。


    谢行征直直对上那双邪性的桃花眼，冷声质问：“拿人？她是替我办事之人。你要拿她，还是要先拿我？”


    陆崖挑眉，却瞬间又挂上那虚伪的笑容，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误会：“谢小将军说得是什么话。既是你的人，我便卖你一个面子。只不过……”


    他语调一顿，凑近几分，唇角含着讥讽：“其余人，一个不落，可都得由我监察司带走。”


    谢行征脸色阴沉下来，可也明白此时属实落人下风，只得冷冷吐出两字：“请便。”


    闻言，唐雨不敢置信猛地抬头，又见她费力救下的那姑娘，正被两个黑甲兵押犯人似的向外带，霎时心口闷得发疼，死死捏紧了拳头。


    她急欲上前制止，却被谢行征一把拉住，甚至无声地摇了摇头。


    唐雨呼吸一窒，猛地甩开他的手。


    理智上虽明白，其中定有利害关系。可那姑娘惶恐回头望向她时，眼中的害怕与绝望，叫唐雨心口仍郁结难消，怒意难平。


    更叫她恍惚间忆起小时候，自家弟弟被掳走时的眼神。


    心被猛地揪痛，可最终，也只得银牙紧咬，忍下翻涌的怒气，不敢再做半分逾矩之事。


    亏自己还在心中夸过他正直！怎如今却如此轻易，就让这叫陆崖的将人押走！


    只见陆崖唇角弧度更深，眼底闪过一抹嘲弄笑意，转身丢下一句：“回见。”


    便头也不回的，领着黑甲兵浩浩荡荡离去。


    谢行征沉默不语，看着人如潮水般退去，直至墟中归于平静，他转身察看起唐雨伤势。


    那原本精致美丽的姑娘，此刻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地站在那。衣袖被她自己扯烂，胡乱包扎着左臂，血甚至浸出布条，显得整个人格外狼狈落魄。


    谢行征皱眉，“你的手怎么样？可还有别的伤？”他声音压得极低，伸手欲去查看。


    唐雨却猛地收手避开。


    “无妨，谢小将军。”她没好气道，刻意加重最后四个字，语调阴阳怪气，带着种讽刺意味。


    谢行征一愣，有些一头雾水：“你生气了？”


    唐雨带着怒意直直瞪向他，语气冷厉：“我且问你，那姑娘被他如犯人这般带走，之后可会有活路？”


    “我不知道。”谢行征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出实话：“监察司的陆崖，擅用刑讯逼供，亦正亦邪。贪官污吏在他手上落不得好，同样，忠直之臣也难有出路。监察司的一切……只服务于大夏帝王。”


    “所以，只要他想那姑娘有罪，那她便有罪。”


    得到答案，唐雨心中更是彻底冰凉，为那南疆姑娘的命运感到难过。她分明才逃狼口，竟又入了虎穴。


    唐雨抬眸环顾这满地的刀痕与血渍，心底涌起说不出的压抑：“你说，这算解气吗？”


    谢行征不明白她的意思，抬眸看去，撞上那双澄如星光的眼睛。


    她声音一寸寸压低，问道：“那监察司司正，会真的秉公将那些权贵一并治罪吗？我们今日做得这一切，又会有意义吗？”


    谢行征心头似被轻轻一撞，一时竟也答不上来。


    或许，对于那些楚文帝意欲清算的家族，陆崖会手段用尽，查探到底；可对那些在盘根错节、不可妄动根基的世家大族荫蔽下的人而言，纵使今日被押走，来日也会完好无损地被送回府邸。


    这就是中京，繁华与阴暗并存，欲望与权势交织。矛盾，却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见谢行征没答上来，唐雨心中已有答案。


    她虽长于深山，可也明白权利的背后，是层层倾轧，可能沾着千万人的血，背着千万人的冤，谁都无能为力。


    所以她更加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冷哼一声，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他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你也不像！”


    而后转身便向外走去。


    谢行征看着那愤然离去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一片丹心，满腔赤诚。


    他曾质问祖父：为何北疆侵我大夏数十年，所行之恶罄竹难书，既擒得质子，为何又要好生伺候，甚至完好将他送回？


    彼时，祖父那满布风霜的苍老面庞，第一次流露出几分黯然。


    他说：“小阿征，将领不只是带兵打仗，更是要将责任领起。胸中有正义固然好，可这世间……有时不谈正义，也不说公平。”


    那苍老的手掌拍在他小小的脑袋瓜上，带着他一生也未见几次的慈爱。


    “等你长大，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将领时，你就会懂了。”


    待唐雨身影渐没阴影之中，谢行征才终收回目光。


    如今，他懂了。


    同时，也向往，自己最初那执言问责的模样。


    *


    回到望远镖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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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接近破晓。晨光自窗棂透入，驱散了昨夜美人墟残留在两人身上的血腥与阴寒。


    没想到望山岳与萧方椋竟一夜未眠，在镖局中一直等着两人，此时见他们满身血迹而归，心中俱是一紧。又见唐雨左臂还缠着布条，血迹早已渗透，殷红湿漉。


    望山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急急上前，手伸到半途却又硬生生停住，生怕碰痛她的伤口。


    “苏兄！你的手……”


    萧方椋亦放下茶盏，一夜未眠的憔悴眉目间，又透出几分凝重。


    唐雨脸色虽略显苍白，却仍坠着轻松温和的笑，抬手摆了摆：“小伤而已，被只小狼崽子挠了一下罢了。”


    “这血都快染透布条了，还说小伤！”望山岳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唐雨却只打趣一笑，并不在意，反而故作神秘地问：“怎么，你们难道不好奇美人墟里究竟藏着什么？就只关心我的伤？”


    “那当然是你的伤势更重要了！”望山岳脱口而出，不赞同道。


    唐雨心头微暖，轻声安慰：“放心，我自己便是大夫，一会就回屋包扎上药。”


    这伤虽看着可怖，但也确只是皮肉外伤罢了，她有的是好药，几日便可痊愈。


    谢行征站在她身侧，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唐雨顿了顿，笑意一敛，淡声道：“与其给我添麻烦，不如留此将美人墟的事讲清楚。毕竟……此事还不算完。”


    两人此次所去所见，仅仅只是美人墟下墟罢了。依那妇人所言，那南疆纯血姑娘才配被送去的上墟，还不知会是何种令人心惊的模样。


    说罢，她转身回到屋中，轻轻阖上门扉。


    此刻屋中只余她一人，可唐雨还是小心确定四周无人后，方才坐至桌前，解开左臂布条，动作轻柔地将衣袖卷上左肩。


    她白皙纤细的手臂完全显露出来，而在其左臂靠肩的侧后方，有一极淡的月牙形印记，虽颜色极浅，若隐若现，却叫人难以忽视。


    余光瞥见此处，唐雨的手微微一滞，指尖不自觉覆上去。


    这印记，自她记事起便存在，父母不知其来由，她原先也从未在意过。可在“人面犬”案中，她分明在山洞中，那被掳走的红衣女孩身上见过。


    而今夜，那美人墟暗门后的女子，当被她珍珠划破衣袖时，虽只露出的一角，当时光线也极昏暗……可她就是笃定，那是类似的月牙印记。


    这到底是什么？又代表着什么？


    她收敛思绪，长出一口气，强行收敛思绪，开始清理伤口。最后用药粉一点点敷上，忍着痛意把绷带绑好，额前都渗出一层薄汗。


    这一刻，她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狡黠笑意。在这满室寂静中，映照出她眼底的，竟是难得一见的困惑。


    将身上其他小伤一并收拾好，唐雨换上干净衣衫，再度推门而出时，天光已彻底破晓，而她也又变成了游医苏雨堂。


    晨间清冷的寒气袭来，她不自觉拢了拢衣襟。


    谢行征三人见她出来，目光齐齐落那包裹妥帖的手臂上，心里都似松了一口气般。


    “不碍事了。”唐雨抬手轻轻晃了晃，唇畔挂着一丝吊儿郎当的笑意。


    她抬步行至三人面前，看向萧方椋，神色一敛，问起正事：“不知月楹那边，你们查得如何？”


    萧方椋手指在茶盏壁上轻敲，神情冷肃，缓缓开口：“其他客人暂时还未看出端倪。可近日……南疆使团中，有人去瑶华阁，见过月楹。”


    唐雨眉头微蹙，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喃喃道：“果然是她……”


    抬眸间，她神色森寒冷厉，语气认真：“我们，现在就去乐坊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