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知苦海无边却不返

作品:《龙七

    一把龙剑,囚住了两缕魂魄。


    年七在虚无中睁眼时,黑暗稠得化不开,听见怨灵在耳畔低笑,他才确信自己未死。


    这龙剑神识深处,竟与往日不同。那些怨魂只是飘荡着,直到一个俏皮的女孩瞪大双眼向年七走来。


    女孩约莫七八岁,衣衫单薄,染灰袖口系着一枚金铃,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正满含笑意地望着年七。


    年七怔住,忽感女孩眉眼与方才剑下红衣女子几分相似,他俯身想碰她,女孩却惊惶后退,引得怨灵尖啸。僵持间,怨魂忽扑来,小女孩又冲出来拽住他,奔向黑暗更深处。


    金玲叮叮作响,一步踏入百年前的上春镇。


    百年前阳光和煦,上春古镇偏居一隅,镇口那株百年古槐默然伫立,树影婆娑间,溪水叮咚流过青石,几个熟面孔百姓围聚一块,在青花坊台阶间闲话家常。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起。


    有个精瘦老汉,两撇花白眉毛气得发抖,正揪着他幼子耳朵骂道:“这查记酒阁不是让你偷酒喝的!你是老子后人,还干偷窃之事!可不可耻!”


    幼子似受了莫大委屈,跺脚道:“阿爹!不是我偷的!是……”


    春日茶铺内,女掌柜约莫四十来岁,翻着铁算盘的手忽而一顿道:“说来蹊跷得很!近来茶铺内差点也莫名缺了许多,查掌柜你且听他细细说,到底是何人又偷了酒水不够,还要偷春日茶铺里的茶点?”


    年七忽被小柳青拉入廊柱身后,她从身间拿出一小本日录,虽字迹写得歪扭但足矣辨清:不可、再偷!


    每个字都力透纸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忏悔。


    查掌柜幼子犹豫了好一阵,突然两手朝廊柱后年七二人一指道:“是她!那个没有要的野孩子——”


    小柳青吓得一愣,拽起年七衣角便逃,二人毫无顾虑地往前跑,待年七回神间,她已然十一二岁,相貌越发清丽。


    忽然天旋地转,熊熊烈火取代了熙攘街市。死巷中央,柴堆上的少女被铁链缚着,面色沉沉。百姓亲眼目睹其葬身火海,当年查掌柜幼子已成寡言青年,只是漠然摆过头去。


    小柳青见状蹙起眉,忽而嚎哭。


    年七纵身跃入火中,指尖刚触及绳结,一只冰凉的手忽然覆上他的手背。


    那少女竟主动握住了他。


    年七倏然抬头,正撞进她的视线里。


    少女双瞳空得骇人,仿佛早已被烧尽了魂魄,唯剩一具躯壳在火中等待湮灭。唯有坠下的一滴泪,落在年七手背上,略带几分温度。


    “多谢。”她摆了摆头。


    再回首时,上春镇已换了人间,青花坊外围满闻名而来的游人。直至华灯初上,少女在众目睽睽下面带遮纱走出,她已成十六七岁姿色,相貌生得明艳,尤其眼尾一点泪痣,如朱砂点雪。


    年七与小柳青牵手随行,可这位少女来无影去无踪。再寻时,骇然见她又被缚于火刑架上。这次的火势更烈,百姓们面目狰狞地投掷柴薪,嘶吼声震彻云霄:


    “怪物!长生不死的怪物!”


    “该死!该死!”


    年七终于不忍道:“她是何人?”


    小柳青双眸倒影着火海,拉着他的手往前漠然前行。


    年七再抬眸时,刺骨寒风砭吹而来,茫茫雪山中少女拖着一袭红衣,身间血水在雪白中绽出枝枝红梅。


    “可别让这怪物逃了!”追兵怒吼着。


    大雪即刻吞没她的神识,却有一个脏兮兮的男童从死亡中走来,抓住她的手臂,把少女从漫漫长夜强行拽入人间。


    刺骨寒风中,奇迹般照入一缕暖光。


    此后的记忆零散如篁竹间的光斑,唯一清晰的,是那个少年,和一本不知年岁的日录。日录躺在窗边,纸页泛黄,静待残阳斜穿竹隙,将酒痕与竹影一同烙进字里行间。


    竹影婆娑间,她年复一年地描摹着同一个少年的轮廓。


    “可是你活不久了。”


    直到,不知何人突然对她下了命运定判。


    ***


    庙宇内,烟雾缭绕。


    庙祝合掌叹息,似在替天规劝道:“你爱他,也护不了他一辈子。”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殿外香客如织,唯有柳青静立如塑,三息沉默后,忽见她抬首一笑,眸中映着长明灯跃动的火苗道:


    “若我偏要知苦海无边却不返呢?”


    话音未落,她已执笔蘸墨,在功德簿的日录扉页上,力透纸背地写下“年七”二字,墨迹未干,便转身踏入篁竹,她走向的方向,是有年七站立的方向。


    远处,年七正望着掌心一片枯黄的山荷叶出神,叶脉间裂痕纵横,像极了自己命格里断碎的纹路。


    年七,我终于知道活下去的意义了。


    衣袖忽被轻轻牵动。


    “你哭了哦,年七。”


    小柳青仰着脸,指尖点在他下颌,接住一滴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泪。


    她将绣着山荷叶的手帕塞进年七掌心,忽然松开手,后退两步,眉眼弯弯笑道:“不要害怕。”


    人潮汹涌,她的身影渐如雾散,唯有余音袅袅——


    “我会一直在。”


    ***


    龙剑贯穿白羽之身时,天地静了一瞬。


    柳青仰面倒在虚无里,白羽沾血,发丝散开如凋零的月光。她知道自己以一种最缓慢的方式死去。龙剑镇魂,白羽锁魄,二者相克,换来的便是永世囚于深渊,一日复一日,承受焚骨之痛。


    “柳青…”


    柳青艰难睁眼,入目是一片苍茫雪白,尚未站起身,便被一道黑影欺身而上,五指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年七杀意凛然道:“龙剑,给我。”


    柳青在窒息中忽而轻笑,整个神识空间随之震颤,年七不得不松手后退。


    纷纷扬扬的细雪里,她终于看清来人。


    已是二十多的年纪,年七相貌仍俊,此时却冷得像覆了一层霜,眉如刀裁,眼似寒星,唇薄而淡,唯一不同是颊边落着淡淡泪痕,为他添了几分凡尘气息。


    “龙剑,给不了你。”柳青垂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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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七抬眸,眸中无悲无喜,“我与你,可曾见过?”


    柳青用手撑地,似乎再细想便要心痛到倒地不起,可年七偏偏逼问着——


    “为何,你要哭?”


    她终于再难自抑,垂首喘息,任由泪水一滴又一滴砸落在地,似认命般低喃道:“罢了……我带你回家……”


    神识空间内雪止风歇,忽而飘出七片山荷叶花。第一片山荷叶光华流转,周遭幻化出大雪封山,两个瘦弱身影依偎在竹榻边。


    柳青拭泪,苦笑道:“你救了我。无论是当时,还是这十年离别,我知道的,谢谢你。”


    年七看向手上斑驳剑痕,毫无思绪。


    第二片山荷叶散光:竹园之中,枝叶乱颤,少年手中悼亡剑指她眉心。


    “报名而来。”


    “唤名柳青,居于上春。”


    第三片山荷叶散光:夜市中熙熙攘攘,二人却执着酒坛奔向后山,少女没走几步便累得停下,少年将其打抱而起道:“我背你。”


    “你……多大?”


    “年七。”


    “你年七?”


    “不。唤名,年七。”


    第四片山荷叶散光:梨花入小溪,少年斩下所有仇敌头颅,一袭墨衣束身,衣摆垂落仍在血雾中,为她遮眼安慰道:“别怕。”


    多年来,花院中英俊身姿,人群中唯一执起的手,少年总是跟在少女身后,等着那一句:


    “回家。”


    柳青接住最后一片山荷叶,指尖发颤道:“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痛苦也好,欣喜也罢;死亡也好,活着也罢,既然只有这条路可行,重要的是你该要如何行,年七。”


    年七垂眸望着掌心,无数道丑陋的剑痕,哪怕沾染过血与泪,都不及方才幻境那位少女垂落下的泪,更过滚烫。


    “为什么?”他闷闷地问。


    柳青蓦然一笑,“苦海逆流,剑者既可遵心为屈辱执剑,亦能为伟爱藏起锋芒,那你呢?年七,你为何而执剑?我可以等你永生永世,但我不愿你忘了我,更不要让我在回眸之际,看不见你。”


    “为什么…”


    柳青冷汗涔涔,字字如泣道:“为什么十年后你又回来了?为什么厌我至深,却一身白衣匆匆赶来篁竹赴约?为什么知晓你失忆,我难以压制地心如刀绞?”


    言语间,神识空间忽然坍塌,柳青发丝寸寸成雪,像有千万银针从脊骨刺出,带着初生绒毛的羽翼,从她撕裂的肩胛间挣出。


    年七慌了神,俯身搀扶住她,触及的却是冰凉指尖,柳青肌肤如新雪,眸色淡却,唇间呼出阵阵寒息。


    “好痛……”柳青攥紧心口。


    那里原本跳动着一颗心脏,此刻只剩一个血窟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忽而掏空,继而刺入了一把龙剑。


    “年七……”柳青蹙着眉哀道。


    年七握紧那柄刻有龙纹的剑身,仿佛穿透了她的魂灵,当最后一寸剑身被拔出时,她忽然哭了,泪珠刚滚出眼眶,便凝成了寒霜。


    “……祈你平安,与你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