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见年七不再颤动，只得在客栈内随手召出剑鬼，那兰火中忽长出两点清白眸子，将二人裹入虚空。再睁眼时，已立身渊界血月之下。


    恰逢渊界百年一度的百花盛宴，正是渊界与花鬼缔结渊契的首席花凡羽，施展百花秘术的盛会。


    兰烬抬眸时，若非确见天幕如血，赤霞漫天，倒叫人疑是误入了幽冥鬼市。黄土夯筑的高台间，众渊者高声交谈，赏百花，饮美酒。直到兰烬扛着年七踏着绒毯行来，满座宾客执杯手悬在空中，喧嚣骤静。


    宴会中央，首席花凡羽身披千百妖花织成的华服，自高台睨视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兰烬“嗯”了一声后，在众人目光下没入暗处，待身影消散，宴席间又重新漾开笑语。


    没走几步，便见未孤华玄衣裹身，面具遮容，孤身坐在岩石间。兰烬拖着奄奄一息的年七前来，指尖在岩面轻叩三响道：“他要死了，求你救他。”


    未孤华听闻身形微滞，飞身跃下道：“有趣，堂堂兰幽王，还是头一次主动向本座求人。”


    待看清年七邪息缠绕七窍的模样，未孤华眸光骤冷道：“好端端地又在自虐，若非这龙剑贪食恶血，不然这家伙早死了。”


    兰烬将人平放道：“是我没看住他。”


    未孤华忽地振袖，五指凝聚力量，凭空从宴席间摄来一名渊者。只是掐紧脖颈，那渊者却痛得哀嚎，不到片刻再无声响，从七窍倒涌流出血水，尽数没入年七身间。


    她道：“虽是龙剑宿主，终究抵不过龙霜傲的本领。做不到利用邪息，只能被邪息一点点蚕食，下次再这般胡乱，不会再有渊者血脉饲他，把他丢入尸谷便是。”


    年七昏沉中忽觉心口一清，远比过往吸食人血更为舒畅。睁开眼时，浓烈的花香与酒香弥漫，在花宴中央，花凡羽自高楼一跃而下之际，漫天迥异花瓣从他袖中飞出，在渊者赞叹声中，不偏不倚落入台下青衣人张开的臂弯。


    青雾四散开后，众渊者随乐声舞动，宴席间已成欢腾。唯有兰烬抱臂孤立在欢宴之处，双眸中透露着决然的悲切。


    “醒了？鬼首席。”未孤华忽走出道。


    年七强忍心口刺痛，“这是哪？”


    未孤华闻言大声笑了，笑声之大惹所有人视线聚焦：“这是哪？百年前本座也这般问过龙霜傲，你这样倒真挺像他。可惜啊，你不过只是他的弃子。”


    众渊者听到“龙霜傲”三字，像是听到何惊诧之物，莫名亢奋起来，人群便传来声响道：


    “兰大人！不会又要缺席今年的才艺会罢？这都是十年没见过兰大人出招了！”


    “前几年幽王肯定都是在养精蓄锐！”


    辽青掀起额前碎发，灰眸含笑道：“这可是我们兰幽王初次在百花宴踏入渊界，想来是做足了准备。”


    年七踉跄起身，全然听不懂众人口中所言，不过看见熟悉的几个面孔倒是确定下来，此地正是渊界。本想就此般悄然离去，不料兰烬忽拦住自己，眼色冷淡道：“龙剑，给我。”


    花宴中央，兰烬划开掌心，在万众渊者注目下以血饲剑，以寿祭剑；那是年七初次见到龙剑真正模样，龙剑在兰烬手中与鬼火相融，焕发光芒，破空斩出龙影。


    眼看龙影愈发壮观，在最后显出第七道龙眼时，正是龙剑七式合并时，兰烬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龙剑飞出，分毫不差地落在年七脚边。


    “哎呀…这…”未孤华不由地笑出声。


    众渊者噤若寒蝉，这些年来兰幽王始终无法共鸣龙剑的传闻一直皆有，今日竟在这漫天飞花中得到了印证。


    辽青忽厉声道：“百花宴终，全都滚。”


    可不及渊者纷纷散去，年七握住手中发烫的龙剑开口问道：“龙霜傲，是谁？”


    这一言，在场所有人纷纷回望他。


    花凡羽将琉璃盏摔碎，怒色言于表面众人才匆忙挪开脚步。辽青不满地“啧”了一声，连忙凑上跪倒的兰烬身旁，为他擦去唇边血迹。


    年七无视气氛怪异，续道：“那些怨灵日夜嘶吼着这个名字，我曾模糊见过他。可我自幼无父无母，若当真是他后人，又与这龙剑有何关？”


    兰烬闻言一把拍开辽青的手，将龙剑强行从年七手中召唤回来，三番五次地划开掌心尝试共鸣龙剑，再用兰火输送鬼息，可即便身下已血流成溪亦不见得成功。


    “够了！”辽青拽过兰烬双手，已是一片血腥，“你是兰幽王，不需要这般可怜。”


    花凡羽理了理碎发，抬眸望向年七道：“你也是终于知道老大的名字了。”


    未孤华冷声道：“放肆，本座尚在此处，何时轮到他人称尊？”


    辽青恍若未闻，直视年七：“世人称‘幽王’，渊界第一代掌门，在我看来是最后一代，亦是兰烬的父亲。”


    “错了。”未孤华突然轻笑，望向年七手中龙剑，“这才是龙霜傲的亲骨肉，至于兰烬...不过是个捡来的野种罢了。”


    辽青眉目间难得攒满怨气道：“疯女人！兰烬还在这里！”


    “那又如何？”未孤华出声际，一道邪息忽窜上辽青胳膊狠狠收缩，疼得他眉心紧拧。


    几人间气氛微妙，花凡羽下意识握紧了拳，却只能听着她一人续道：“原来兰烬还没告诉你？龙霜傲就是你生父，更是龙剑的旧主。他不说倒也很正常，毕竟任谁被夺了父亲，还有自己多年的佩剑，换谁也不甘心。”


    年七怔怔望着剑身倒影，映出那双与生俱来的蓝眸，原是来自一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兰烬撑地起身：“够了…”


    花凡羽神色平静，接着未孤华的话续道：“兰烬一生都在追求龙剑共鸣，你却随意出现，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的一切呢。”


    不及众人震惊，兰烬掀起宴桌，杯盏碎瓷霹雳吧啦落了一地，只是喘着大气从殷红处离去，指尖兰火忽明忽暗宛如垂死之人。


    渊界往事年七本毫无兴趣，可是望见悲怆目光，竟会出现在那般强大的少年身上。他强撑着身子离去道：“兰烬很强，不需要邪灵或龙剑相助，都比你们强。”


    待二人接连离去，满宴花瓣不知不觉间，已渗透满了血迹。


    未孤华回想起方才年七所言，再一次感慨道：“龙剑宿主，果真非凡，不知未来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辽青衣裳凌乱，面色沉沉道：“明明四年前我们才知晓年七是他后人。你这样说，把我们在兰烬那，里里外外都不是人了。”


    “无碍，有我在就好了。”花凡羽抚摸上辽青左臂上的旧伤，眼神忽地狠戾，“我去去就回。”


    离宴的路途有一段狭窄漫长的石路，两侧深不见底尸谷里，传来阵阵腐臭。年七忽想起四年前记忆，他曾一寸寸从这尸骸堆里爬出，走的步子不由缓慢了些许。直到足下传来柔软的触感，是只被邪息侵蚀的兰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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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尸。


    花凡羽从暗处缓步而出道：“你就不怕兰烬报复？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若有谁抢走了他的东西，他便会狠狠地扭断那人脖子，要那人活成囚奴，再亲眼目睹在世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听了这般威胁话语，理应展现出恐惧，年七却脚步未停，神色漠然道：“兰烬，不是这种人。”


    良久，辽青寻来，只见花凡羽独立崖边，面上尽是恨意，不解道：“在想什么？”


    花凡羽忽回神，笑答道：“没什么，报一个四年前小仇罢了，伤害你的人我都不能放过。”


    辽青像是猜到了般，回想起四年前花外楼年七刺伤自己场景，沉默半晌后，语重心长道：“他们两个人，无论哪一方死了，对我们渊界都是极大损失。”


    花凡羽眸中忽显出花妖纹：“但我不能忍，包括那个疯女人。”


    ·


    三更梆子敲过，渊界百花宴仍缺了一人。


    是夜，泥山村守庙人临时聚集了众人，守在山村入口已整整三日，还不见故人踪影，守庙人只得走了出来安抚道：“就是那家伙，不会错。”


    背后之人墨衣翩翩，袖口秀着花外楼特有标志山茶花纹，执着蝶扇幽幽道：“他来了。”


    离开渊界的兰烬始终想不到人间有何去处，便回到了泥山。好一番捕鱼后，兰烬点燃柴堆，与六七只山猫围坐吃鱼，可久久不见小兰。


    “喵喵喵～”兰烬正不解，忽有一只白猫叼来片血色山茶花瓣，如此怪异纹路，兰烬仅一眼便知晓此事与渊界脱不了干系。


    兰烬思索片刻，揉了揉小猫头道：“我会为小兰报仇，你们多吃点，说不定下次就见不到我了。”


    数只山猫同时往他怀里蹭：“喵喵～”


    兰烬低笑出声，嘴角却溢着苦涩道：“若有来生我也想做一只猫。他的棋子，太痛苦了。”


    少年二十一年心事只敢说予山风听。


    山风给予他最后温柔，


    直至轮转吹回，十四年前的因果。


    林间忽然冲出守庙人剑指兰烬，“十四年前杀光泥山村所有人的恶鬼！就是他！那龙鳞纹老夫绝对忘不了！快把这些猫也杀了，这人有控制心魔的能力！”


    兰烬手中鱼干一落，下意识将山猫护在身后道：“不要……不是……”


    “就是你！阿爹！快杀了他！”


    昔日泥山村民直直对上那双蓝眸，手中武器纷纷围剿而来：“就是他！那双死人的蓝眸！一辈子也忘不了！”


    村民将十多年来的愤恨倾泻而出，无数条刀剑插入那人身间，兰烬不避不让，只是抬手用鬼火为小猫开出一条逃生的道路：


    “快…快走…”


    可偏偏有一只蓝猫死咬着兰烬袖口，想要拉他走，兰烬始终推不开，只得强忍疼痛，颤抖着用兰火烧死了它：


    “对不起…”


    “鬼火会操控心智！全杀了！”村民被愤怒冲至癫狂，不由分说地将矛头对准逃窜的流浪猫群。


    无尽的羞辱中，兰烬悲恨相续，他看着一地山猫尸体，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击破。宛如幼时的自己，为了龙霜傲的肯定努力着，在渊界却不被当人的被使唤着，一步步攀登，一步步被嘲笑，直到那个人出现，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沦为了笑话。


    兰烬忽然嘴角含笑，“本王不想再杀人了，但凭什么你们都比本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