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家大院的午后，一贯是宁静的。


    孟婉正陪着陆景月在客厅里看画册，试图用鲜艳的色彩来引动女儿的情绪。


    “报告！”警卫员在门口立正，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进来。”孟婉抬起头。


    “首长夫人，门口有位老夫人求见，说是……白家的远亲。”


    孟婉一愣，白家？晚棠母亲那边的亲戚？她看向一旁的苏晚棠，后者正拿着一把小剪刀，细心地修剪着一瓶刚插好的菊花，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请她进来吧。”苏晚棠放下剪刀，用毛巾擦了擦手，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片刻后，一个身影被警卫员引了进来。


    来人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清瘦却很挺拔。她穿着一身暗紫色的真丝旗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盘着细密的海棠花纹，料子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用一根碧绿的玉簪固定，脸上画着淡妆，眉眼间带着旧式大家闺秀的端庄与矜持。


    “是我冒昧了。”老妇人开口，声音温和，说的是一口带着些许沪上口音的普通话。


    “我姓梅，是秀珠的远房姑母。这些年一直在港岛，最近才回来，听闻秀珠的女儿嫁进了陆家，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上一面。”


    她自称梅姑婆。


    秀珠……


    听到这个名字，孟婉的神情立刻变得亲切起来，连忙起身相迎，并开口道。


    “哎呀，是亲家姑母，快请坐！快请坐！是我们失礼了，都不知道您回来了。”


    苏晚棠也站了起来，对着老妇人微微颔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叫了一声：“梅姑婆。”


    她的目光在老妇人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这位梅姑婆，从衣着到谈吐，都无可挑剔，但那双保养得极好的眼睛里，总藏着一抹过于锐利的探究，让她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梅姑婆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坐在轮椅上的陆景月身上，她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怜惜与疼爱。


    “这就是景琰的妹妹吧？真是个可人疼的姑娘，可惜了……”


    她走到陆景月面前，很自然地蹲下身，拉起陆景月的手，向着孟婉说道。


    “我年轻时跟港岛一位老师傅学过几手推拿的法子，对安神醒脑最是有用。弟妹若是不嫌弃，我想为这孩子试试。”


    孟婉正愁着如何是好，听闻这话，哪里会拒绝，连连点头道：“那可太好了！太感谢您了，姑母！”


    苏晚棠没有出声阻止。她想看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姑母”，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梅姑婆让警卫员将陆景月推到光线更好的窗边，她自己则取下腕上的玉镯，挽起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她的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她开始为陆景月按摩头部和四肢的穴位，手法看着确实专业，不轻不重，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道。


    按摩中，她嘴里开始不经意地哼起一些调子。那曲调婉转悠扬，却不是苏晚棠熟悉的任何一种地方小调，带着一种独特的异域风情，后来苏晚棠才反应过来，那是港岛那边的民谣。


    在哼到某个音节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陆景月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身体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孟婉没有察觉，苏晚棠却看得分明。


    她的心沉了下去。


    又是音乐。


    继江南小调之后，又出现了新的刺激源。


    一个小时后，按摩结束，梅姑婆额上见了些薄汗。陆景月的脸颊竟真的泛起了一丝健康的红晕，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孟婉千恩万谢，执意要留梅姑婆在家里吃饭。


    “不了，”梅姑婆笑着婉拒。


    “孩子刚做完推拿，需要静养。我改日再来看她。往后若是不嫌我烦，我日日都来。”


    送走梅姑婆，孟婉拉着苏晚棠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晚棠，你看到了吗？月月有反应了！这位梅姑婆真是我们家的贵人啊！”


    苏晚棠附和着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下午，她借口去公司处理事务，在书房里拨通了周济民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周济民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技术宅特有急躁的声音。


    “白董！”


    “周工，是我。”白术的声音平静无波，“项目进展还顺利吗？”


    “顺利！太顺利了！”周济民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您上次提的那个‘振荡加热法’简直是神来之笔！我们已经成功提纯出了纯度达到五个九的单晶硅！白董，您简直是……”


    “说正事。”白术打断了他的吹捧。


    电话那头的周济民噎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白董，有件事我必须向您汇报。最近，有个人通过我以前研究所的同事联系我。”


    “嗯。”


    “他开出的价码……很吓人。”周济民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套京市中心的三进四合院，一台小轿车，还有……一百万的安家费。只要我点头，带着技术过去。”


    在八十年代，这个价码足以让任何一个学者疯狂。


    白术握着话筒，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拒绝了。”周济民的声音斩钉截铁。


    “白董，我周济民虽然穷过，但还没掉进钱眼里。是您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海棠科技就是我的第二个家。那些人，他们不懂技术，他们只懂钱，他们这是在侮辱我！”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傲骨和偏执。


    这才是苏晚棠看重的周济民。


    “我知道了。”白术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暖意。


    “周工，我信你。他们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海棠科技会给你。你安心搞你的研究，外面的风雨，我来挡。”


    挂了电话，苏晚棠在书桌前静坐了许久。


    想挖走周济民的人，和这位突然出现的梅姑婆，会是同一拨人吗？


    她拿起另一部电话，拨给了秦铮。


    “大小姐。”


    “秦铮，帮我查一个人。姓梅，女，六十岁上下，自称是我母亲白秀珠的远房姑母，刚从港岛回来。”


    “是。”秦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简短有力。


    效率很高，傍晚时分，秦铮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大小姐，查无此人。”


    苏晚棠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白家的宗族家谱我都托人核对过了，上下五代，没有任何一个姓梅的亲戚。她给警卫员留的住址，是京市饭店的一个短期套房，用的也是假身份登记的。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


    “知道了。”


    苏晚棠挂断电话，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一片冰寒。


    影子先生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还要诡异。


    放弃了武力强攻和技术渗透，这次，他选择用“亲情”这张牌，直接打进了陆家大院的内部。


    夜深了，陆家大院一片寂静。


    苏晚棠悄无声息地推开陆景月的房门。王妈已经睡下，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梅姑婆留下的，混杂着药香和脂粉的特殊气味。


    她走到床边，原以为陆景月已经睡熟了。


    可借着月光，她却看到，陆景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在黑暗中没有焦点，显得有些骇人。她的身体在被子里不安地扭动着，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苏晚棠俯下身，将耳朵凑了过去。


    一阵破碎、含混不清的呓语，钻进她的耳朵。


    “梅……花……香……”


    “梅……花……”


    不是梅姑婆，是梅花。


    苏晚棠猛地直起身，如遭雷击。


    她瞬间明白了。梅姑婆的名字，她旗袍上的海棠花纹，她哼唱的民谣，她按摩时用的特制药油的香气……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组合式刺激！


    “梅”是钥匙，“花”是密码。


    敌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治好陆景月，而是要通过这种方式，从她混乱的记忆深处，打捞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比如……母亲“海棠”当年带走的，那一半核心实验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