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剧烈的冲击过后，留给陆景月的，却是无尽的恐惧。


    她尖叫一声后，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拼命地往苏晚棠怀里钻，仿佛她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别……别过来……”她看着围上来的孟婉和陆景琰，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的眼睛里，重新被惊恐和抗拒填满，她死死抓着苏晚棠的衣角。


    孟婉伸到半空的手，就那么僵住了。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掉下的肉，可现在，女儿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洪水猛兽。


    “月月……”孟婉的声音抖得厉害，“我是妈妈啊……”


    陆景月置若罔闻，只是把头埋得更深，全身都写满了拒绝。


    陆景琰站在一旁，双拳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妹妹眼中的陌生和恐惧，自责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她们。他怕自己身上那股还未散尽的血腥气，会进一步刺激到妹妹。


    苏晚棠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哼起了那首江南小调的后半段。她的声音很低，很柔，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怀里的颤抖，竟然真的慢慢平复了下来。


    过了许久，苏晚棠才抬起头，对门口同样眼眶通红的孟婉说：“妈，能帮我端碗粥来吗？”


    孟婉回过神，连忙点头，转身快步走出了病房。


    很快，一碗用空间泉水稀释后精心熬煮的小米粥被端了进来。粥熬得极烂，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苏晚棠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陆景月嘴边。


    陆景月扭过头，一脸抗拒。


    “月月，听话，吃一点。”苏晚棠耐心地劝着，“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她试了好几次，陆景月都紧闭着嘴。孟婉在一旁看着，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想上前帮忙，却又怕吓到女儿，只能笨拙地站在原地。


    苏晚棠也不着急，她就那么举着勺子，轻声哼着那首小调。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景月大概是饿极了，也或许是那熟悉的旋律让她感到了安全，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将那口粥含了进去。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


    一碗粥，喂了足足半个钟头。


    陆景月吃完，精神好了些，但依旧像只受惊的小猫，寸步不离地跟着苏晚棠。苏晚棠坐下，她就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的地毯上。苏晚棠起身，她的目光就立刻跟过去。


    孟婉看着这一幕，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她尝试着拿了块手帕，想帮女儿擦擦嘴角的米渍，可手刚伸过去，陆景月就受惊般地一躲，又往苏晚棠身后缩了缩。


    孟婉的手，再次尴尬地停在半空。


    ……


    当晚，书房里，气氛凝重。


    陆振国看着面前那份由本杰明院长提供的、关于陆景月病情的详细报告，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脸上满是铁青之色。


    “长期注射不明药物，海马体严重受损，认知障碍，心智倒退……”他一字一句地念着，每念出一个词，身上的寒意就重一分。


    “畜生！”他猛地一拍桌子。


    孟婉的眼泪又一次滑落。


    陆景琰沉默地站在窗边，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透着一股萧索。


    “哭解决不了问题。”陆振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目光扫过妻子和儿子，最后落在了苏晚棠身上，眼神复杂。


    “港岛不是久留之地。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京市。”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


    “我已经联系了京市最好的疗养院。从明天起，景月将在那里长期休养，直到她完全康复。”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冷硬：“在此期间，陆家上下，任何人不得去打扰。我会亲自下令，有胆敢嚼舌根，或者试图拿这件事做文章的，不管是谁，一律按家法处置，绝不姑息！”


    这是在给陆景月撑起一把最坚固的保护伞。


    陆家，要用全部的力量，为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营造一个绝对安全、温暖的成长环境。


    ……


    夜色渐深。


    港岛半山的一处废弃工厂，地下室里灯火通明。


    这里已经被秦铮的人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安全据点和审讯室。


    陆景琰将安德森和施密特两人的口供，以及缴获的所有研究资料，整理成了几份详尽的报告。他身上的那股悲伤和脆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冷硬和锐利。


    “老大，嫂子，你们看这里。”秦铮指着报告上的一处记录，神情凝重。


    “根据施密特的交代，‘海棠’当年叛逃时，带走的那份核心实验数据，不仅仅是‘月神计划’的理论基础。它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开启‘影子先生’另一个秘密实验室的钥匙。”


    “这个实验室的代号，叫‘蜂巢’。”


    苏晚棠接过报告，目光落在“蜂巢”两个字上，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词，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她闭上眼睛，精神力沉入海棠空间，在那座庞大的传承书阁里飞速检索。很快，她“看”到了一本被放置在角落书架上的，封面由不知名皮革制成的古旧孤本。


    那本书没有名字，内容也并非医术或商战心法，而是一些关于生物工程学和建筑结构学的怪异理论。她穿书之后，整理母亲遗物时曾草草翻过几页，只觉得艰深晦涩，便没有再理会。


    此刻，书页在她的脑海中飞速翻动。


    一幅幅繁复的建筑结构图，呈现在她眼前。那是一个个由无数六边形房间构成的巨大地下建筑群，其结构……必竟与蜂巢如出一辙！


    书中的注释写着，这种结构，是为了实现最高等级的物理隔绝和信息封锁。


    苏晚棠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施密特口供中对“蜂巢”实验室的零星描述，竟然与这本书里记载的建筑理念，有七八分的吻合！


    母亲……她不仅知道“蜂巢”的存在，甚至还深入研究过它的构造。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后背。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母亲留下的这本孤本，将是找到并摧毁“蜂巢”的关键。


    夜深人静。


    苏晚棠回到医院时，已是满身疲惫。


    她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


    她以为陆景琰会守在这里，却没看到他的人。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苏晚棠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却发现床上是空的。她心里一惊，目光下意识地在房间里寻找。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心头一软的一幕。


    在靠窗的沙发旁，厚厚的地毯上，陆景月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着，身上盖着一张薄毯，睡得正香。而她的头，就枕在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的苏晚棠的腿上……不对，是枕在陆景琰的腿上。


    陆景琰靠着沙发，也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还虚虚地拢在陆景月的肩上，保持着一个保护的姿态。


    而苏晚棠自己，不知何时也靠着床头睡着了。


    陆景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看到她睡着，没有叫醒她，而是自己守在了妹妹身边。


    夜深露重，他怕她们着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宽大的羊绒毯，轻轻地盖在了她们两个人的身上。


    苏晚棠的心，被一种温热的情绪填满。


    她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清冷月光，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他冷硬的线条柔化了几分。


    她伸出手，想要为他拂去眉间的疲惫，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停住了。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陆景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茫，只有化不开的温柔和专注。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腿上睡得安稳的妹妹。


    一个无声的拥抱，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