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陆景琰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地走回黑板前。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写什么来反驳，他却随手将那截粉笔扔进了粉笔盒。


    清脆的“嗒”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响。


    他转过身，目光看向台下，平淡道。


    “两个月前，西线，卡拉山口。我方一个边防巡逻排，十六个人，遭遇敌方一个加强连，一百二十人，携重机枪两挺，迫击炮三门。我方只有轻武器。”


    没有激昂的语调，没有愤怒的斥责，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十六对一百二”这个悬殊的数字一出口，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刚刚还一脸讥诮的江帆，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理论讲完了，现在开始实战。”


    陆景琰伸手指了指教室的桌椅。


    “以讲台为北，教室门为南。左边三排，红方。右边三排，蓝方。”


    他扫了一眼全场，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刺头身上。


    “红方，就是那十六人的巡逻排。蓝方，一百二十人的加强连。”


    “现在，你们就是他们。桌子是掩体，椅子是工事，过道是山谷。红方，三十分钟内，构筑防御阵地。蓝方，一个小时，全歼红方。”


    “开始。”


    两个字，如同军令。


    整个教室的学生都懵了。


    这……这是干嘛？玩打仗游戏吗？


    可看着陆景琰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没人敢把这当成游戏。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学生们开始手忙脚乱地交头接耳。


    “咋办啊？十六个人怎么打一百二十个？”


    “这地形，桌子怎么摆？”


    “快快快，把椅子堆起来，当沙袋！”


    混乱中，楚云菲再次看到了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这次，她吸取了教训，不再自作主张，而是先看向陆景琰，姿态放得很低。


    “陆老师，我是红方的。我建议，我们应该以这三张讲桌为核心，构建一个品字形防御工事，两翼用椅子建立交叉火力点。这样可以……”


    她侃侃而谈，将书本上的标准防御战术说了出来，听上去滴水不漏，十分专业。


    不少同学都向她投去佩服的目光。


    陆景…琰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他抬手，指向教室天花板的一个角落。


    “那个通风口，在战场上，就是一块容易被忽略的岩石凸起。”


    他又指向楚云菲脚边的暖气管道。


    “那是能让一个人匍匐通过的排水渠。”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楚云菲脸上，语气依旧冰冷。


    “你的交叉火力点，被那块岩石上的狙击手完美克制。你的指挥所，正好在排水渠出口的五米范围内。一颗手雷，你的指挥体系就没了。”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审判。


    “按你的方案，阵地失守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你方阵亡人数，过半。”


    楚云菲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狼狈地坐了下去。


    教室里一片死寂。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抱着一丝看热闹的心态，现在，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脊背发凉。


    陆景琰的目光从失魂落魄的楚云菲身上移开，落到了另一边，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江帆身上。


    “你。”他抬了抬下巴，“蓝方指挥官。你的进攻方案。”


    被点到名，江帆反而像是被激活了，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我的方案？”他一摊手，“简单。主力正面佯攻，吸引他们注意力。我再派一支十个人的精锐小分队，从那个……”


    他学着陆景琰的样子，指了指教室另一侧的窗户。


    “从那个悬崖峭壁摸上去，直接端了他们的指挥部。斩首行动，懂吗？”


    这个方案大胆、出人意料，充满了天才的想象力。


    不少学生都听得眼睛一亮。


    “好主意啊！釜底抽薪！”


    “不愧是江帆，脑子就是活！”


    陆景琰看着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类似“欣赏”的表情，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比刚才更冷。


    “你的小分队，携带三天的单兵口粮和饮水。从你说的位置，翻越悬崖，再绕到他们后方，需要五天。路上没有水源，全是风化岩。”


    他看着江帆，问出了一个无比简单，却又无比致命的问题。


    “你的后勤补给线呢？”


    “你的兵，吃什么？喝什么？”


    江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后勤？


    他满脑子都是奇袭、斩首、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他哪里想过什么该死的后勤！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张因为桀骜而显得生动的脸，一点点涨成了猪肝色。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两个问题问傻了。


    是啊，打仗不是请客吃饭，人是要吃喝拉撒的。书本上寥寥几笔的“奇袭”，背后是多少人拿命换来的后勤保障？


    陆景琰没有再看他，而是重新面向所有人。


    “真实的战役里，红方指挥官在遭遇敌人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


    “他没有选择固守待援，而是命令五名战士，携带所有炸药，炸毁了敌人唯一的退路——一座冰桥。然后，他带着剩下的人，退入一个只有一线天入口的山谷。”


    “他们把弹药集中起来，用石头和冰块垒起工事，就守在那个入口。”


    “蓝方被断了后路，成了孤军。他们疯狂进攻了三天三夜，付出了六十多人的伤亡，也没能冲破那个小小的入口。”


    “第四天，蓝方弹尽粮绝，开始溃败。我方大部队赶到，全歼了这股敌人。”


    “战后打扫战场，守住一线天的十一名战士，全部牺牲。他们每个人的身上，平均有七处枪伤，最后一发子弹，都留给了自己。”


    “他们用十六个人的命，换了一百二十个敌人，守住了国境线。”


    故事讲完了，陆景琰的语调，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起伏。


    可教室里，已经有女同学在低声啜泣。


    那些男同学，一个个都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们仿佛看到了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看到了那十一个至死都未倒下的身影，看到了书本上“虽远必诛”四个字背后，是用怎样惨烈的牺牲铸就的。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突兀地响起。


    可偌大的教室，没有一个人动。


    死寂。


    长达十几秒的死寂之后。


    “啪。”


    一个学生，颤抖着手，鼓起了掌。


    “啪啪。”


    “啪啪啪啪啪——”


    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鼓着掌，他们看着讲台上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好奇和质疑，只剩下最纯粹的敬畏和崇拜。


    门外，何嘉年教授铁青着脸，转身快步离去。


    人群渐渐散去。


    苏晚棠摘下帽子和墨镜，从教室的最后排，一步步走到讲台前。


    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欣赏。


    陆景琰看着她走近，眼神柔和了下来。


    苏晚棠很是自然地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并肩走出了教学楼。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两人身上。


    “陆老师，”她侧过头，仰脸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你今天，真帅。”


    陆景琰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


    “不过，”苏晚棠话锋一转，眼底闪烁起名为“野心”的璀璨光芒，“光帅可填不饱肚子。”


    “我们的商业帝国，也该打下第一块基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