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庄生发来的投稿时，编辑柳达也很是惊讶。


    他记得庄生前几天才在顶尖文学杂志上连发四部小说。


    即使这几部小说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写好并且投稿的。


    那留给庄生写这部长篇小说的时间恐怕也不多。


    可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


    庄生就又写出了一部新的长篇小说并且投稿。


    这属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想着庄生几乎每一篇小说都像是在创造奇迹。


    先不说每一篇小说几乎都是和之前不同的新风格的小说。


    就说上次一下子发表四部小说难道不是奇迹吗？


    也因此。


    柳达倒是也没有再多想庄生写小说写的快的事情。


    便迫不及待的打开庄生发来的小说文档来看。


    “喧哗与躁动？”


    看到小说名，柳达首先猜测起了小说是讲什么的。


    他想，这篇小说和之前的小说名有很大不同。


    之前，庄生的那些小说名都是指向非常明确的。


    比如变形记、刺青，一看就知道小说要讲的有关什么。


    可今天这个小说名初看起来却是有些晦涩的感觉。


    把喧哗和躁动这组合起来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个小说名到底是表示什么呢？莫非是一种氛围？


    亦或是一种心理状态？可这内容又该怎么写呢？


    带着好奇，柳达读起了庄生这部小说的正文：


    “透过栅栏，穿过攀绕的花枝的空当，我看见他们在打球。


    他们朝插着小旗的地方走过来，我顺着栅栏朝前走。


    勒斯特在那棵开花的树旁草地里找东西。他们把小旗拔出来，打球了……”


    读了开篇几句，柳达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有些困惑，不知道庄生这开篇到底写的是什么？


    开头没有人物，没有背景，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事件。


    只有栅栏、花枝…这些零碎的意象，还有一个“我”的模糊感觉。


    视角很奇怪，仿佛这个说话的人脑子有些问题。


    这和柳达预想的任何一种小说开头都有所不同。


    既不是《变形记》那样石破天惊的荒诞设定。


    也不是像庄生这之前写的《盲井》那样直入正题。


    更有点像是一堆感官的碎片被随意地拼凑在一起。


    “莫非庄生这是在实验一种新的长篇小说的写法？”


    想到这些，柳达心里对庄生这部小说心直打鼓。


    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传输文件时文档出了问题，


    导致庄生这篇小说的开头句式或者段落有些错乱了……


    摇摇头。


    他耐着性子往下读，发现小说时间线开始跳跃。


    一会儿是“现在”，一会儿是“当年”。


    那个被称为“班吉”的叙述者，思维完全没有逻辑。


    似乎完全依靠气味、声音和触觉来记忆和联想——


    凯蒂姐姐爬树时裤子沾上的泥巴、她身上像的香味、


    她失身那天晚上他无助的嚎哭、被阉割的恐惧……


    柳达读得头晕脑胀，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团浓雾里艰难跋涉。


    时不时被那些突然插入的、没有任何提示的回忆片段撞击。


    他好几次想在电子文档上标出逻辑混乱和视角不清的批注。


    在他看来，这样的小说，读起来简直是读者的噩梦！


    但，奇怪的是，尽管小说的阅读体验如此“糟糕”。


    柳达却觉得小说里有某种东西在吸引着自己往下读。


    这不是庄生的名声给这部小说带来的某种光环。


    而是这篇小说自带的某种吸引人往下读的的特质。


    他思索了下，觉得这或许就是庄生这篇小说的创新之处。


    那些看似毫无章法读起来像是文档乱码一样的叙述。


    这不正是有点像是人们的意识流动时的体现吗？


    它并不是没有逻辑，而是遵循意识流动的逻辑。


    正是从这出发。


    庄生这部小说仿佛能让人透过班吉那混沌的感知，


    触摸到那个南方家族里弥漫的不安、颓败和悲伤的气息。


    尤其是这个傻子班杰明对对姐姐凯蒂的依恋。


    以一种极其原始和强烈的方式，直接撞击着读者的情绪。


    “有点意思…”柳达喃喃道，并没有停留，继续往下读。


    越读他越感觉庄生这部新风格的小说越有意思。


    当他读到第二部分。


    标题写着“一九一零年六月二日”，叙述者换成昆汀时。


    柳达本以为会轻松一些。毕竟昆汀是哈佛大学的学生。


    然而他错了。


    大段大段缺乏标点的文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昆汀的思绪在妹妹凯蒂的失贞、家族荣誉的沦丧、


    时间的虚无以及自己即将到来的自杀之间疯狂跳跃。


    过去与现在纠缠，现实与幻觉交织。


    柳达只觉得这个章节比上一章那个傻子的时间还难读。


    上一章节虽说有时候过去与现在交叉看起来有些乱。


    可至少没有出现没有标点符号这种离谱的事情。


    谁能想到，小说里一大段一大段没有标点符号？


    柳达从业十几年，经手过无数稿件，看过各种小说


    从未见过像庄生这篇小说这样如此挑战阅读习惯的写法。


    这已经不是叙事了。


    这简直就是把一个人的意识流原封不动地倾泻出来……


    柳达强忍着放弃阅读这部有些离经叛道的小说的想法，


    几乎是靠着职业本能和对庄生之前建立起的信任。


    这才硬着头皮读了下去。


    这一刻，读到叙述视角放在昆丁身上的这一章节。


    柳达感觉自己不是在读小说，而是在进行一场艰难的跋涉。


    一步步走进一个敏感、忧郁、即将走向自我毁灭的年轻灵魂的深处。


    那种对时间流逝的焦灼，对纯洁逝去的绝望，


    以及一种南方贵族后裔特有的、病态的荣誉观，


    形成了一种巨大而悲怆的张力，


    让柳达在烦躁和困惑之余，感受到一种近乎窒息般的沉重。


    当他读到昆汀小心翼翼整理衣物，准备去投河自尽时。


    柳达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这一刻，编辑部的嘈杂声仿佛离他远去一般。


    他感觉自己完全被拖入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六月二日。


    从这开始。


    柳达再也没有对庄生这篇小说离经叛道写法的质疑了。


    他感觉，庄生小说里这种看似混乱不堪的叙述。


    或许正是表现这个人物和这个家族悲剧最精准的方式。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样写表达的情绪和感受准确呢？


    之前的小说对于人物的描述无论怎样总是概括性的。


    而庄生这部小说却是直接赤裸裸的展示人物。


    人的思绪、行为什么的都以一种客观的态度记录下来。


    没有评判，没有概念，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倾向。


    可它的力量却远超其它描绘人物的叙述方式。


    无它。


    过去还从来没有小说把人的思维流动也给描绘出来。


    而这或许是展现一个人的本质最为准确的那个部分……


    “真是个天才……”想到这，柳达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


    休息了片刻。


    柳达重新坐回电脑前，点开了文档的第三部分。


    他知道，这部小说后面或许比前面还要难读。


    但此刻，他已经意识到了庄生这部小说的非同凡响。


    他觉得。


    这部小说必将成为文学史上有着开创意义的伟大作品。


    而自己，或许就是除了这部小说的作者庄生以外。


    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见证这部伟大小说的读者！


    想到这。


    他当即便迫不及待的读起了小说接下来的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