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缓缓起身，对刘已末说道：“小末，你的情郎现在选择的是前方的路，而不是身后的你。”


    “苏爷爷不能说他做错了什么，却能负责任的告诉你，最起码现在，陈逸不够爱你。”


    刘已末哭着走了。


    陈逸在雨中失魂落魄。


    淅沥沥的，雨下了整夜。


    天亮时，依旧没停歇。


    陈逸背负行囊，撑一把伞，沿着寂静的青石板街道，缓缓前行。


    陈母站在酒馆门前，看着陈逸的背影微笑落泪，一如那年，送别自己的丈夫。


    街头牌坊处，刘已末躲在墙角，眼睁睁看着陈逸离开，眼泪就跟这雨一样不断落下。


    青石板的尽头，不再有陈逸的身影，雨里，还有着一个名叫刘已末的女孩，眼泪模糊了视线。


    数年后，刘已末遇到了一个满眼满心都是自己的男人，他没有心怀天下的壮志，甚至有些小自私，却将她当成了唯一。


    许多年后，当陈逸成了一个身披铁甲，金戈铁马的将军，他时常在狼烟遍地的夜晚，遥望小镇的方向，想着当年那个青梅竹马。


    也直到那个时候，才明白当年那位苏爷爷所说，世间浮华落幕后，不敌一段真情，一份守望。


    ……


    寒意渐浓，楚牧穿上了厚厚的棉袄。


    刘老头依旧天天找楚牧下棋喝茶。


    偶尔，陈母会送来一份亲手做的可口饭菜。


    调皮的孩子们，还是会甜甜的喊他苏爷爷，在他们天真懵懂的脑袋里，楚牧的口袋很神奇，仿佛永远有掏不完的糖果。


    小镇很小，水流不息，岸边光秃秃的柳树枝，一直垂落着。


    古朴拱桥上，一直有一个姓王的老瞎子装模作样，坑蒙拐骗。


    也有一些处于热恋中的少男少女，伸出剪刀手，按下快门，将此刻定格。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兵荒马乱，没有人声鼎沸的繁华，也没有凄风苦雨的怅然。


    岁月就在这平静祥和之中无声流逝。


    冬去，春来。


    战争突然也跟着来了。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军队，强大得让人恐慌。


    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覆灭一个又一个国家。


    西边距离天龙最近的葬国，都被灭了。


    消息传来，就连这一直平静安稳的小镇，都有些人心惶惶。


    街头巷尾议论不断。


    陈母忧心忡忡，睡不安稳，生怕某一天，就接到陈逸战死的消息，送走活生生的儿子，迎回破烂的战甲，和冰冷的骨灰坛子。


    好在南疆方面一片生命禁.区，暂时无碍。


    她依旧偶尔给楚牧送饭菜，楚牧却觉得这碗越来越重。


    吃着吃着，眼前的一切，莫名恍惚起来。


    门前的河流不见了。


    古朴的拱桥不见了。


    一排排低矮的房屋不见了。


    所有的声音消逝。


    楚牧似乎看到了一片废墟，有硝烟升腾。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又都回来了。


    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碗，看着碗里的炖得软糯的牛肉和萝卜，楚牧一口一口吃着。


    吃光最后一口，放下碗筷的时候，楚牧缓缓起身。


    白发依旧，脸上的皱纹却慢慢抚平。


    平时佝偻的身躯，挺直了起来，似锋芒毕露的长枪。


    楚牧依旧坐在那。


    街坊邻居们来来往往，做着自己的事情，说着话。


    一切都那般自然。


    只是已经无人注意到楚牧的存在。


    他明明还在那，却像是消失了一般。


    或者说，不是消失，而是与这世界，融为一体。


    他在，不会突兀。


    他不在，也很自然。


    玄之又玄。


    像是走在时间长河边缘的岸上人，看着河水流逝，一往无前。


    一切，与楚牧有关。


    一切又与他无关。


    “为何而战？”


    楚牧深邃的眸子，越来越亮，嘴角泛起一抹怅然：“我这一生，只是想守护想守护的一切啊……”


    片刻后，楚牧脸上重新长满皱纹。


    他的脊梁，又佝偻了下去。


    端起空碗，楚牧起身朝陈母的酒坊走去。


    “老爷子，你怎么自己端来了？”


    陈母看向楚牧，怔了怔。


    她感觉楚牧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但仔细看去，却又没什么不同。


    楚牧笑了笑，将空碗放下，说道：“小乔啊，以后不用给我送饭了。”


    陈母诧异道：“啊？老爷子是吃腻了吗？”


    楚牧摇头，说道：“我已经找到我要找的东西，准备离开了。”


    陈母又是一怔，连忙道：“老爷子，你都这把年纪了，要去哪啊？还是别折腾了，就留在这里，我给你养老。”


    楚牧摇头：“得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以后要是遇到小逸，我会照顾照顾他。”


    说着，楚牧转身离去。


    陈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挽留。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


    楚牧找到裹得跟头熊一样的刘老头：“老刘，我要走了。”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看你这样子，起码还能活十年。”


    “我是真有事儿，要走。”


    “这……真要走？”


    “真走。”


    “你这一走，咱们这辈子可就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那就下辈子，你还找我下棋。”


    楚牧挥手离开，刘老头一声叹息。


    路过拱桥，楚牧对王瞎子说道：“王瞎子，我走了，走之前，你给我算上一卦怎么样？”


    王瞎子正在摸八卦盘，闻言动作一顿：“去哪啊？”


    “做我该做的事情。”


    “黄土埋脖子了，你该做的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


    楚牧笑了笑：“先给我算一卦。”


    “你信我啊？我都不信。”


    楚牧笑呵呵的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嘛。”


    王瞎子没再说话，拿起铜钱塞进龟壳里，假模假样的晃了晃，倒出来，伸手摸着，说道：“挂相鸿运，福泰安康。”


    楚牧道：“行，下辈子给你算命钱。”


    “那你可别忘了，下辈子我还在这摆摊。”


    “行，说定了。”


    楚牧背着双手，沿着青石板街，慢吞吞走着。


    路过相熟的街坊邻居，都会打声招呼道别。


    有人笑着说再见，有人无奈摇头叹息。


    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楚牧走出街口的时候，手里多了不少袋子，都是吃的喝的。


    临走时，楚牧又买了不少糖果，分给那些馋嘴的小屁孩。


    得知楚牧要走，以后苏爷爷再也不会给他们糖吃，小屁孩们顿时觉得嘴里的糖都没那么甜了。


    楚牧一步迈出，干枯如树皮的皮肤，逐渐充盈饱满。


    再一步迈出，脸上皱纹尽去。


    又一步迈出，身形挺拔如枪。


    还一步迈出，昏黄双眼蜕变清明，泛着精芒。


    只是无论走了多少步，头上的白发始终如故。


    离开小镇后，楚牧笑了笑。


    战神境，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