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在千米高空的小木屋，在稀薄的云层间随气流微微晃动。


    木板发出轻微的呻吟，海风穿过简陋的窗棂，带着高空特有的寒意。


    屋内，气氛比外面的空气更加凝滞。


    海军大将候补加计，那张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嘴巴微微张开，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简易木床上、浑身缠满绷带、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男人——前海军大将，“黑腕”泽法。


    “所以……泽法先生，”


    加计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说……您要在这里等‘帝国’？”


    他艰难地吐出那个最近搅得世界天翻地覆的名字。


    泽法旁边，盘膝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盲人。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紫色和服，双手拄着一根朴实无华的杖刀，正是加计的老友，实力深不可测的赌友兼剑客——一笑，也就是未来的藤虎。


    一笑紧闭的双眼微微朝向泽法，虽然看不见，但那份专注和凝重丝毫不减。


    他沉默着，如同磐石。


    一周前，新世界那片海域发生的惊天大爆炸，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加计和一笑结伴，恰好在那片海域附近执行世界大征兵的前期任务，被那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吸引。


    他们在爆炸边缘的焦土和翻涌的海浪中，发现了濒死的泽法。


    这位曾经令无数海贼闻风丧胆的“黑腕”，像一片破碎的叶子，浑身焦黑，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加计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和一笑秘密将泽法转移。


    他们不敢去任何海军据点，也不敢在岛屿停留，最终一笑凭借其超凡的见闻色霸气和重力果实的初步运用。


    找到了这座废弃的、被遗弃的观测小木屋，作为临时藏身处。


    在加计携带的应急药物和一笑的悉心照料下，泽法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泽法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曾饱含对海军的忠诚与热忱、如今却只剩下疲惫与决绝的眼睛，平静地看向加计。


    他看到了加计脸上的震惊，也“听”到了一笑无声的关注。


    他没有直接回答加计的问题，只是沉默着，目光似乎穿透了简陋的木墙，投向了更遥远、更混乱的地方。


    加计内心的挣扎如同沸水翻腾。


    泽法老师……不，现在应该叫泽法通缉犯了。


    他是海军目前最高级别的通缉犯之一，罪名是袭击政府基地、抢夺禁忌武器“炸药岩”、造成巨大破坏。


    作为海军大将候补，加计此刻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联系本部，将泽法逮捕归案。这不仅是职责，更是铁律。


    然而，他做不到。


    能和一笑这样的豪侠成为至交，加计骨子里同样流淌着热血和正义感。


    泽法的事情在海军内部早已不是秘密。


    海军英雄，一生培养英才无数，家人被海贼虐杀，自己也被斩断手臂，最后却被自己守护的世界政府背刺……这份遭遇，任何一个有良知的海军听闻，都难以无动于衷。


    更何况，加计本人，以及如今海军本部几乎所有的中将、大将，谁没有在泽法手下训练过？


    谁没有受过他的教导和恩惠？


    泽法的威望和人品，在海军内部，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没有人能说他是“叛徒”，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对正义本身的亵渎。


    私下里，许多海军都对他的遭遇感到不公，甚至愤怒。加计也不例外。


    他选择隐瞒救下泽法的事实。如果不是泽法最后抢走的是那颗威力堪比古代兵器的“炸药岩”，加计甚至想过，等泽法伤势再好些，就悄悄放他离开，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可偏偏是“炸药岩”！这玩意儿太危险了，危险到足以颠覆世界格局。


    泽法老师，您到底想用它做什么？这才是加计心中最大的疙瘩和不安的来源。


    泽法终于开口了，声音因为伤势和疲惫显得沙哑，却异常清晰：


    “加计，一笑先生。”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过去的我，和你们一样，甚至和现在的海军绝大多数人一样。


    我们天真地以为，维护世界政府的统治，维持现有的秩序，就是最大的正义。


    哪怕……我们明明看到了秩序之下滋生的黑暗，看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们令人发指的恶行，


    我们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把头埋进沙子里。”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加计和一笑的心上。


    “我们喊着响亮的口号，披着正义的披风，却在不自觉中，成了那些真正恶徒的工具。海军……在腐烂。”


    泽法的语气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凉的冷静，


    “我不恨海军。直到现在，我依然眷恋着它。


    因为我知道，那里面，还有无数像你们一样，真心信奉着‘正义’两个字的年轻人。


    他们怀揣着梦想，燃烧着热血，想要保护弱小。”


    加计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他想反驳，想说海军也在努力改变，想说他们也在尽力维持着大海的秩序……


    但在泽法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注视下，这些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可是，正是这份‘眷恋’，才让我看得更清楚。”


    泽法继续道，他的声音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


    “海军最大的问题，不是实力不足，不是海贼猖獗，而是‘装糊涂’。


    我们恪守的所谓‘正义’，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们成了当权者恶行的帮凶和遮羞布！这才是海军如今最大的原罪！”


    “特权！”


    泽法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


    “天龙人的特权！他们的恶行，被冠以‘神的意志’！


    普通人作恶，海军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抓捕、去审判！可天龙人作恶呢？


    海军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或者……成为他们暴行的护卫！


    这就是我们维护的‘正义’？这就是我们为之付出一切的‘秩序’？！”


    木屋里一片死寂。只有高空的寒风呼啸着穿过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加计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泽法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海军光鲜外表下最丑陋、最不愿被提及的脓疮。


    这些问题，难道以前没人想过吗？


    当然有！可那又怎样？那是天龙人！


    那是世界贵族！那是……不可触碰的存在！


    反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整个海军体系的崩塌，意味着世界的彻底混乱。


    所以，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维持现状”。


    一笑握着杖刀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原本应加计之邀，打算借世界大征兵之机加入海军，施展抱负，从内部尝试改变一些东西。


    泽法这位海军传奇的一席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浇得只剩一缕青烟。泽法的评价，分量太重了。


    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评价海军，因为海军就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骨架。


    他的客观，比任何指责都更具毁灭性。


    加计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泽法先生……您……您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个‘无形帝国’身上吗？”


    他无法想象，这位一生都在与海贼、与破坏秩序者战斗的“黑腕”，会转而投向另一个同样颠覆秩序的势力。


    泽法沉默了。


    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斟酌词语，又似乎内心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无形的帝国？那个突然崛起、神秘莫测、拥有恐怖科技、直接挑战世界政府的庞然大物？


    它会是新的希望，还是另一个深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凝固空气之时——


    “这个问题，不如由我来回答吧。”


    一个温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突兀地在木屋门口响起！


    “谁？！”


    加计和一笑几乎是同时弹了起来！


    加计瞬间摆出了战斗姿态，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一笑虽然看不见，但身体瞬间绷紧，手中的杖刀微微抬起，一股无形的、磅礴的见闻色霸气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覆盖了整座木屋乃至方圆数千米的空域！


    一笑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的见闻色霸气之强，能感知到大气层外陨石的轨迹，能“听”到人心深处细微的情绪波动。


    可是，就在刚才，就在他全神贯注倾听泽法讲话的时候，这个声音的主人……


    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藏身的木屋门口！而他却毫无察觉！


    这怎么可能？！


    泽法猛地抬起头，浑浊疲惫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死死盯向门口。


    当看清那个推门而入的纤细身影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瞳孔剧烈地收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了数十年。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制服，身姿挺拔，气质沉静如水。


    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脸庞——那绝非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妇，而是一张年轻、美丽、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智慧与从容的面容。


    皮肤光洁，眼神明亮，只有那眉宇间蕴含的深邃和沧桑，才隐隐透露出她所经历的漫长岁月。


    泽法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哽咽的嘶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好……好多年不见了……”


    女人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的笑容，那笑容熟悉得让泽法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微微颔首，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清晰地流淌在死寂的木屋中：


    “的确是好多年不见了呀，泽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震惊的加计和如临大敌的一笑，最终落回泽法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平静地说道：


    “我是鹤。曾经是一名海军……现在是无形帝国首席执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