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七章 毒谜终解

作品:《风雪渡万里

    正月十二,京城仍飘着漫天大雪。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诶,那汉子,到你了,还磨蹭什么!”南门守卫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很是不耐烦地喊道。风雪天值勤本就难熬,再碰上这般拖沓不配合查验之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直到身后的行人轻拍肩头,顾方才猛地从悠远的回忆中惊醒。他快步上前,自怀中取出路引,恭敬递上。


    守卫只草草翻看几眼,便塞还给他,连连摆手催促下一个。


    待将路引仔细收好,顾方牵马入城。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轻响。


    这是他时隔十三年,再度踏足京城。


    相较于记忆中的模样,如今的京城愈发繁华。


    纵使他对姜厚钦有千般不满,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大凌朝局稳定,百姓安泰。于此,那人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他敛起思绪,一路探问,终是寻至公主府前。如今,该称长公主府了。


    他于府门前长久驻足。这……便是灵均当年为漪漪精心督建的府邸,从门前雕栏到门内隐约可见的庭院布局,果真雅致非常,恰是她一贯的审美。


    府前守卫见他徘徊不去,其中一人上前,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此乃长公主府,阁下若无事,还请速离!”


    顾方转目望去,倏然一笑:“劳烦通传,故人顾方,特来拜会承嘉长公主。”


    那守卫神色微凝:“顾方?”待验过路引,面色骤然一变,当即抱拳躬身,“原是顾先生!长公主早有吩咐,请您稍候,在下这便去通传!”


    不过片刻,便见姜宁领着惜桃、苏七与苏九匆匆迎出。惜桃远远便招手欢呼:“顾先生!真是您!”


    顾方朗声大笑,将马匹缰绳交予守卫,迈过门槛,“惜桃啊,许久未见。”


    “可不是嘛!”惜桃连连点头,眼眶微红。


    “顾先生!”苏七、苏九几乎是同时抱拳,声如洪钟。


    顾方颔首,目光落在苏九身上,捋须笑道:“苏九瞧着沉稳了不少。”


    “先生谬赞。”苏九憨厚地挠头。


    “嗯,不错,还学会谦逊了。”顾方眼中笑意更深。


    “先生!您又取笑我!”


    在一片欢笑声中,姜宁唇角亦不自觉扬起。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长安城中那些无忧的岁月。


    闲话片刻,姜宁方问道:“师父信上不是说明日才到?”


    “原是如此打算,奈何马儿蹄急,竟提早了一日。”顾方话音未落,便听闻一阵犬吠。


    只见一只黄犬飞奔而来,亲热地围着几人打转。唯独苏九见了它,面色微僵。


    顾方见状好奇:“漪漪,你何时养了这么一只威猛的黄犬?”


    姜宁眼底漾开浅笑:“是怀野带来的,名唤‘洛松’,如今随他一同住在府中。”


    “怀野?”顾方语调微扬,“可是那位沈御史?”


    “正是。”姜宁颔首,又添了一句,“他尚未下值,约莫酉时末方回。”


    “嗯,”顾方捋须,眼中掠过几分探究,“今日终得一见本尊,瞧瞧究竟是怎样的儿郎,竟能让我们漪漪青眼有加。”


    姜宁轻嗔:“师父!方才打趣了苏九,现在又来打趣我么?”


    顾方不由大笑,与众人一同往正厅行去。


    酉时末,沈之衡踏雪而归。还未至厅前,便听得内里笑语阵阵,心知定是顾方到了。


    他唇角微扬,整了整衣冠,步入厅内,对着主位上的顾方遥遥一揖:“晚辈沈之衡,见过顾先生。”


    顾方微微颔首,目光不着痕迹地将来人打量一番,其人确是长身玉立,气度清雅。他眼中便含了一丝赞赏:“沈御史果然名不虚传,一表人才。”


    “先生过誉。”沈之衡声线温和,行礼后便自然行至姜宁身侧落座。


    “既然怀野回来了,那便传膳吧。”姜宁看向顾方,“师父也尝尝我这药膳,可有进益?”


    “好。”顾方含笑应下。


    侍从奉上汤盏,顾方执匙浅尝,细细品味:“黄芪、当归、生姜、肉桂……皆是温阳祛寒的佳品。这汤里,似乎还添了一味梨木藤?此方用得妙。”


    “能得师父一句认可,想来定是无错,我便放心了。”姜宁莞尔。


    “顾先生,您是不知,”惜桃掩口笑道,“这些时日,殿下可是潜心钻研,就想着如何为沈御史调理身子呢,对这药膳上心得很。”


    “哦?是吗?”顾方语调亦带上了几分揶揄。


    沈之衡转眸望向姜宁,目光温软,在桌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些日子,有劳殿下费心。”


    姜宁回望他,眼波流转:“那你便快些好起来,才不枉我一番辛苦。”


    见二人情意缱绻,顾方心下亦是宽慰。


    待酒足饭饱,姜宁屏退左右,厅中只余她与沈之衡、顾方三人。


    “此次劳烦师父回京,是为怀野体内之毒。”姜宁神色转为凝重,“还请师父仔细瞧瞧,可有化解之法?”


    顾方颔首:“你信中已大致说明。待我先诊脉一观。”


    沈之衡依言卷起左袖,伸出手腕:“有劳先生。”


    顾方指尖轻搭脉门,凝神细品片刻,又道:“换右手。”


    沈之衡依言照做。


    双手脉象诊罢,顾方沉吟问道:“确是胎里带来的?”


    “是。”沈之衡应道。


    顾方看向姜宁,缓声道:“与你的判断相去不远。因是母胎带来,毒性已衰,寻常并不危及性命,但若心绪剧烈波动,仍可能诱发险情。只是此毒潜藏极深,脉象不显,我一时难以断定究竟是何物。眼下只能先用些温和方子暂且压制。”


    “师父,我有一猜想,或可提供些许线索。”姜宁倏然道。


    “但说无妨。”


    “怀野所中之毒,与汪家脱不了干系。而怀野平日畏寒,且身子极易受心绪影响。父皇驾崩那夜,怀野闻到殿内异香时,亦感身子不适。”


    姜宁目光转沉,续道,“我怀疑,此毒与母后当年、父皇那夜所中之毒,系出同源。可有何种奇毒,能借望春树之花催发?”


    “望春树之花?”顾方面色骤变,急问,“你且细说其间情形!”


    姜宁见师父神色,便将宫宴上的异香、景阳宫内发现的望春树之花,乃至母后薨逝前后的种种迹象一一详述。沈之衡亦从旁补充姜厚钦毒发驾崩时的细节。


    待二人言毕,顾方长长叹息,面色一沉:“若果真如此,那确是同一毒物无疑。”


    他抬眼望向虚空,目光悠远,“我大概知道,那是何物了。”


    “师父知晓?”姜宁眼底骤现亮光。


    顾方看向她,一字一顿:“此毒,便是你昔日所中之毒。”


    “鬼面草?!”姜宁愕然。


    “正是。”


    姜宁不解:“可《百草经》有载,鬼面草晒干熬煮可入药,生食则剧毒,并未提及与望春树之花有何关联。”


    顾方沉声解释:“其药性、毒性确如经书所载。但若将其晒干后喂食特定蛊虫七日,再将蛊虫研磨成粉,便成一种奇毒。中毒者体内毒性沉积,日渐侵蚀气血,令人畏寒,尤忌心绪跌宕。”


    他接着道:“而鬼面草生于彩云极热之地,与长于昆仑极寒之地的望春树天性相克。中毒者,一旦嗅闻望春树花香,便会立时催发毒性。此法极为隐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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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岁在蜀郡深山,偶遇一位擅使巫蛊的老妪,方得听闻。其后,我亲往昆仑取花,再赴彩云之地寻得鬼面草与蛊虫,依法炮制后,以猕猴试之,果然如此。”


    “原来这样。”姜宁冷笑,“汪远年轻时曾于彩云任职,想必是那时知晓了此毒。当年汪、萧家勾结,与柔然通敌,而蜀郡莫家不慎牵涉其中。事后,他先以此毒害莫家满门,又纵火毁尸灭迹。想必是汪家见此毒隐蔽,后又用于母后与父皇。而那萧家与汪家勾连颇深,亦用此毒来害我。”


    她急急看向顾方:“师父,此毒何解?”


    顾方道:“同样生于昆仑极寒之地的祝景花,可解此毒。”他略顿,续道,“去岁,我赴昆仑本为采集望春花,后绕道庆阳与你一见。在庆阳分别时,我赠你的那枚解毒丸,便是以祝景花炼制,可解百毒。”


    “祝景花?”姜宁神色骤然黯淡,喃喃道,“所以……若那夜父皇毒发时,能及时以祝景花入药,本可得救?”


    而宫中唯一的祝景花,在她中毒的那夜……已被父皇赐予她,救了她的性命。纵然,她那夜或许并不需要……


    沈之衡见姜宁神色,知她心中自责,悄然握紧她的手,温声劝慰:“殿下,此事与你无关,切莫自责。”


    姜宁回望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示意自己无碍。她又看向顾方:“祝景花百年难遇,师父可知如今何处可寻?”


    顾方倏然一笑:“巧得很,我们堂上便有。这些年我行医四方,也让堂上积攒了各类奇花异草。明日我便取来,为沈御史配药。”


    姜宁闻言,长舒一口气:“如此……便好。”


    顾方目光转向沈之衡,忽又问:“方才听漪漪提及蜀郡莫家。你……是莫家后人?”


    沈之衡恭声答:“回顾先生,晚辈确是莫家子弟。”


    顾方眼神微凝:“如此说来,莫鸣是你父亲?”


    “先生识得家父?”


    顾方颔首,细细端详他的面容:“你眉眼间,确有几分你父亲的影子。不过,大抵是更像你母亲些。”


    “晚辈容貌,确随家母居多。”


    顾方目光悠远,似陷入漫长回忆:“我与你父亲,相识于儋州。我出身儋州顾家,世代行医。你父亲年轻时往儋州经商,因水土不服病重,被人抬至我家医馆求救。那之后,我与他便成了好友。后来他返归蜀郡,我则入京赶考,再未得见。”


    言至此,他看向沈之衡,叹息道:“谁知再听闻他消息,竟是莫家那场滔天大火,阖族尽殁。”


    沈之衡闻言,起身对着顾方极为郑重地长揖到底:“当年顾家救治先父,如今先生又救晚辈性命。此恩此德,山高海深!晚辈铭感五内,暂以此礼,拜谢先生!”


    顾方抬手虚扶:“当年未能救下你父亲,如今能救下你,也算……全了昔日一段知己之情。”


    他语声渐沉,望向窗外纷飞大雪,“只可惜,当年我医术浅薄,终究……未能及时察觉,救回灵均。”


    听师父提及母后,姜宁似想起一事,轻声道:“外祖父知您来了京城,特意让我带话,邀您后日过府一叙。师父,您可愿一见?”


    顾方闻言,面色一沉:“不见!见那老朽作甚!”


    “外祖父这些年……一直惦念着您。”姜宁柔声再劝。


    顾方深深叹息:“我自是知晓当年灵均嫁与那人,是灵均自己的选择,但我……终难释怀。若非那老头子亦存从龙之心,怎会半推半就让灵均出席那赏花宴?此事,不必再提。”


    姜宁见师父意决,终是默然。


    当年旧事……谁也无法回头。只能任那昔日憾事,化作心头一点难以消融的寒冰,在无数个雪夜,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