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阳痿跟你生孩子

作品:《春季到来绿满窗

    第三十章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阳痿跟你生孩子!


    1.大咖与菜鸟


    舞台上,排练的人大喊:“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承蒙任社长的看重,社里每逢举行文艺活动,我都得跟着去彩排。我跟着那几个年轻又有头脑的同事一起,在后台看着他们排练,看着领导上台,看着屋顶上的灯光闪烁。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只想踏踏实实搞好我的专业。对于任社长对我的看重,我不想要了。


    我去文印室的时候,跟老栾说:“老栾,任社长让我做什么储备干部,社里有什么文艺晚会,我还要跟着彩排。我是农村人,我根本没这方面的能力,也没那兴趣。我业务上还很忙。再说了,我结婚以后,我家里的事儿也很忙呢。我不想去了,怎么办?”


    老栾说:“你赶紧跟任社长说说,辞了吧。没什么意思。都是让你跟在屁股后面干活儿的。说是会升级,轮到你的时候,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我说:“关键,我对这些事儿根本不感兴趣,我不想抛头露面,也不想升官发财。我就想把自己的业务搞好。”


    老栾说:“那你就辞了吧。赶紧辞。别跟着他们瞎耽误时间。你是个女的,主要任务是把自己的业务忙好。把家庭照顾好。”


    我说:“是的呢。我就是这么想的。”


    老栾说:“你跟任社长说的时候,千万要说地委婉一点。不要说是家务忙才不愿意干的。领导不喜欢听这些。他们不会为你着想的。”


    我说:“好的。”


    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间里,跟任社长打电话说:“任社长,社里那些文艺活动,我不想参加了,可以吗?我是农村的,没那方面的天赋。我今年负责稿二阶段,都是些文言文,审核校对起来特别吃力。我天天忙那些文艺活动,审核稿件的时间就少了。我怕这样下去,我会把自己的专业给荒废了。我想好好搞搞我的专业。”


    任社长很爽快地说:“好的。”


    我如释重负,终于可以不用到处抛头露面了。


    第三年,到了稿三阶段,任社长给我们开会了。


    “我们是三个阶段一个循环。今年负责稿三阶段的人员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个个都是精兵强将。稿三阶段是打攻坚战的时候了。这几年呢,国风文章比较受欢迎。我们这几年主要采编一些关于经典名著的文稿。现如今,四大名著已经进了课堂,甚至进了高考。四大名著在当今社会上是热门的书籍,关于四大名著的文章也深受广大学子和家长的欢迎和推崇,热度比较高,群众的呼声和支持度也居高不下。无论是出于功利还是公益,我们对这一块的采稿和组稿应该是重中之重的事,我们后期也会加大投入,对于四大名著组稿比较多的同志加大奖励。


    当然了,我们也不能太偏狭,一些冷门的文学著作也要照顾的到,比如《耳谈类增》。研究四大名著保证我们‘尖’,我们要引领时代的潮流,做时代的先锋,要像箭一样,冲在前头。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杂志有人看,有读者。研究《耳谈类增》呢,保证我们‘全’,我们也要照顾一些少数的人群,他们爱看一些冷门的著作,我们也不能忽略他们。


    说实话,我们分派任务呢,也没有一个完全科学的标准。大家的能力都差不多。把热门的分给谁?把冷门的分给谁?我们只能按资格来分。


    当然了,好兵还是要跟好将。三本、二本的社长能带一本、二本的编辑,二本的编辑写不出一流的文章。领导能力跟写作能力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话语体系。你别看有的人是三本的、甚至是专科的,但是他的管理能力领导能力很强。在管理人才方面,很多一本甚至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也不如他。但是,写作能力不一样。它是实打实的跟你自身的学识相匹配的。我现在来把任务分派一下。每个人或是每几个人负责鉴赏一部名著。


    杨编辑,你来负责审核有关《红楼梦》的稿子。梁编辑、曹编辑,你们两个来负责有关《西游记》的稿子。徐编辑、吴编辑,你们来负责有关《三国演义》的稿子。刘编辑、王编辑,你们来负责有关《水浒传》的稿子。”


    四大名著这等很容易出彩的书籍,被领导分派光了。剩下的是几乎没有人青睐也搞不出什么名堂的《耳谈类增》。


    任社长看了看我说:“宋编辑,你来负责关于《耳谈类增》的文稿。我刚才说了,《耳谈类增》也是很重要的。它保证我们的全面。高热度、高产量的名著固然要关注,冷门的古籍也是要照顾的到的嘛。”


    我像一个战士接到了命令一样,点头道:“嗯!”


    我能说什么,一切在于领导的安排。他把产值高的容易出彩的资源分配给了他们,把无人问津的产值低的资源分配给了我。我研究的是最冷门的《耳谈》,不是炙手可热的四大名著。我这个平时丝毫不比他们差的人,登时就比他们矮了三分。他们被高高地抬了起来,我被低低地按了下去。我从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老虎,瞬时被打压成了一只丧家之犬。


    我是到了这时候才清醒地认识到,到底是我不行,可是除了年龄、除了资历,跟他们比,我到底是哪方面不行?


    每次到了稿三阶段的时候,我还是有幸被选入的。只是,每次分配给我的资源都是最差的,如此而已。每当这时,我才充分地认识到我只是一个职场菜鸟。我从一个自认为跟他们平等的人,到被活生生地拔掉羽毛。


    领导把不好的资源分配给你的时候,不是出于看不起你,就是出于不信任你,总之,他就是瞧不起你。至于他后来说出的那些言不由衷的纯粹来欺骗你安抚你的话,你就当他纯粹是在放屁。


    稿三阶段的人员比稿一阶段、稿二阶段要多出来一倍。大家集中在一个办公室里,人才济济,大咖济济,大师济济,大佬济济。我的灵魂也被压抑地很挤。


    在稿一阶段、稿二阶段的时候,我还是活蹦乱跳的喜鹊。到了稿三阶段的时候,我就是一只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秃尾巴鹌鹑了。很多时候,我把自己埋进自己的羽毛里,不说话。每天,我老老实实地坐着审稿、校稿,把稿子修改了一遍又一遍。这里,聚集了很多元老,有发言权的人太多,百家争鸣,大家都要说,大家抢着说,大佬要说话展示自己的魅力,有人要说话迎合大佬的心意。这里,根本轮不到我说话。


    在这样的场合,我没有话语权,我也不想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确实是除了工作什么都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说个话还得小心翼翼,得看合不合那些大佬的心意。即便是开个玩笑,还得开地七分熟,拿捏地刚刚好,否则,惹得有些大佬龙颜大怒,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说个话都得拿着捏着,你说难过不难过?何苦来呢?干脆不说了。我除了干活儿,不说一句话,不放一个屁。少说话,多做事,这可是一只无知的菜鸟在职场安身立命的锦囊妙计。


    不说话,一天都不说话,这对我来说可真不是什么难事。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牌桌上吞烟吐雾的时候,或是在餐桌上推杯换盏的时候,怎么还没有说够,还非得来办公室说。我也真地佩服他们怎么知道的那么多。美食、美景,领导的底细、同事的八卦,房价、金价的行情、股票的走向,谁谁离了几次婚,谁谁小时候家里穷地光着腚,谁谁为了上学改过几次姓,谁谁得了痔疮还是癌症,他们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乐地淹没在人群里听他们讲话,我也害怕他们在滔滔不绝唾沫横飞之余,扭动一下他们的尾鳍,将他们的眼睛的雷达,和目光的探照灯,投射到我这里。我不希望成为他们关注的焦点,我害怕自己引起他们八卦的兴趣,我害怕他们把他们热衷于制造八卦和舆论的喉舌对准我这里。


    “樊小燕跟李建军离婚了。”杨编辑说。


    “怎么离婚的?”刘编辑说。


    “李建军在外头又找了一个。”杨编辑说。


    “樊小燕没去撕那个小三吗?”刘编辑说。


    “樊小燕是个文化人,她还没去撕人家呢,人家就打电话来撕她了。那个女的是东北的,经常打电话来骂樊小燕,樊小燕受不住,索性跟李建军离了。”杨编辑说。


    “她儿子怎么办呢?”刘编辑说。


    “她儿子樊小燕带着。她儿子不是有自闭症吗,李建军因为这个本来就对他们的婚姻不满意了。”杨编辑说。


    “孩子又不是樊小燕一个人的。有什么问题,也应该两个人一起承担啊。李建军真不是东西,不是那会儿他追樊小燕的时候了。”刘编辑说。


    “你们都不知道,那时候樊小燕生病,李建军去医院里床前床尾地伺候,要多殷勤有多殷勤。樊小燕不是感动了,也不能嫁给他。”徐编辑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他肥硕的两条小腿,带动着他自我感觉良好的中老年男人的屁股和大腿以及油亮的皮鞋,在过道里走动着。他的皮肤很白。我猜想他的浑厚的裤子里包裹着的大腿和屁股跟他自己的脸差不多白,跟黄林军的大腿和屁股差不多白。人类总归是差不多的,无非是食色性、骨肉血,和屎尿屁。


    “可是李建军说翻脸就翻脸了。”吴编辑说,“听说这家伙是个‘三姓家奴’,他上学的时候为了复读,借了两个人的学籍,改了两次姓!”


    “他这个人有本事的,他后来又在外头又找了一个小的,比他小十几岁呢,那女的都怀孕了。”徐编辑说。


    “那个女的是干什么的?”刘编辑说。


    “她没有工作。李建军在外面开了一个小面馆,让她干着。”徐编辑说。


    “李建军这个人鬼点子多的。”徐编辑说,“他点子不多能有这种手段吗?”


    “樊小燕怎么办呢?她就一个人带着儿子过啊?她后来又找了吗?”吴编辑说。


    “听说她后来又找了一个男的,那个男的都住到樊小燕家里去了。”杨编辑说。


    “那个男的有孩子吗?”刘编辑说。


    “有啊,都是离过婚的。后来因为小孩的事儿,那个男的不喜欢樊小燕的儿子,两个人就闹掰了。”杨编辑说。


    “天呢!这种事儿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出去可不要说啊。”吴编辑说。


    “都是她自己在办公室说的。”杨编辑说。


    “樊小燕有多大了?她少说也得有四十了吧?”徐编辑问。


    “嗯。她跟我差不多大。”杨编辑说。


    “你说,女人到这个岁数了,离婚了,怎么办?樊小燕就拖着儿子一起过啊?”刘编辑说。


    “那肯定是啊,至于她再找不找,那就不知道了。”杨编辑说。


    “还找什么啊?要是我,我就自己带着孩子过,我才懒地再找。”吴编辑说。


    “你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她也想找,她是不好找。到了这个岁数的,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她又带着个儿子,谁敢要她啊。所以你们这些女人啊,要对自己的老公好一点。”徐编辑说。


    我想上厕所了,我站起身儿来,徐编辑看看我。他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保持坐着的姿态虔诚地聆听,不要胡乱走动啊。他是不是觉得,我在他滔滔不绝地宣讲的时候起身离去,是对他的大大的不敬啊。


    可是,人有三急,我想撒尿,不能不去。


    我在徐编辑疑惑的眼神里低头哈腰地走了出去。


    等我快速解决完问题回到座位上以后,他们还在沸沸扬扬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人家现在很多人都不愿意结婚了。结婚干嘛啊,找罪受。”刘编辑说。


    “是的,像咱们单位,光是大龄剩女就有好几个。你看,夏萍,到现在都没结婚。”杨编辑说。


    “人家夏萍家里开厂,要求高的。”吴编辑说。


    “夏萍三十好几了吧,快四十了吧?”杨编辑说,“上次我还看到她跟一个男的走在一起呢。不知道是不是她男朋友。”


    “所以,人家也找的,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徐编辑说。


    “世界上那么多男人,都不适合她啊。那她得反思一下是不是她自己有问题。”刘编辑说。


    “现在的社会,也不一定是女的有问题,很多男的本身也有问题。你看,中文组新来的清灵,老大不小了,也是没结婚。”徐编辑说。


    “清灵刚来的时候,我光听他的名字,还以为他是女的。”刘编辑说。


    “他不光名字像是女的嘛,他性格好像也有问题。他到现在还不结婚,是不是不喜欢女的,喜欢男的啊?这不就是同性恋嘛。”乌编辑慢吞吞地说。


    乌编辑的话让我心里一惊。乌编辑已经五十多岁,靠六十了,濒临退休的年纪。他在我心目中一向是德高望重的。他有着一张油光发亮的肉红色的脸和看起来还算是很端正的五官。他头上的森林已经不再郁郁葱葱,鼻子里的鼻毛倒是脱颖而出。尽管偶尔能闻到他嘴里散发出来的口臭,但是并不能掩盖他在我心目中的德艺双馨。他有口臭,他的老婆怎么忍受的了的?也许就是看在他诚恳热心的份儿上吧,我常常这样想。何以乌编辑这样的尊长对年轻的清灵如此不手下留情呢?


    我又想,得,清灵还刚来,就被《小坛》的人给贴上同性恋的标签了。《小坛》的人的嘴是真毒啊。清灵是中文组新来的,年龄比我小。我觉得他其实很不错,我甚至对他颇有好感。同时,我也笃信,他不是同性恋,他更不会喜欢男人。可是,《小坛》的人非说他是同性恋,由此可见,一个人或是一群人,对另一个人或是一群人的荼毒和扼杀,是有多野蛮多残忍多荒诞。


    “欧阳杰跟他老婆怎么样了?”杨编辑问。


    “不知道。”刘编辑说,“上次听说他跟他老婆要离婚了,两个人出去旅游了一趟。不知道后来离了没有?”


    “上次看到樊小燕,我看她都瘦了。”吴编辑说。


    “也许是人家故意减肥的呢!人家现在单身,日子过地可滋润了,她的朋友圈里发的那些照片,都是她拍的风景照。自从她离婚以后,她的拍照技术越来越好了。”刘编辑说。


    “女的还是不要太瘦。我老婆太瘦了,我上个月带她去医院去做了一下检查。女人要稍稍胖一点才好看。尤其是年纪大了的时候。女人年纪大了,越瘦越显老。”徐编辑说。


    “原来你是对你老婆不满意啊?那你再换个呗。”乌编辑说。


    “乌编辑,你这话说地不对,徐编辑的老婆那么漂亮。肯定是她对徐编辑不满意。”杨编辑说。


    “她哪里是对我不满意,她生怕我不要她来!要不,她怎么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拿着各种小瓶儿,对着自己的脸扇!”徐编辑说完,大家哈哈大笑。


    徐编辑神清气爽地走动了起来,他的屁股像是一只戏水的鸭子一样拖在后面,我估摸着那肥硕的大屁股上面还可以坐一个小孩儿。就像一只小鸭子坐在一只大鸭子上。


    杨编辑说:“你看你把女人的化妆说成什么了?人家那叫对镜贴花黄!”


    “都明日黄花了,还对镜贴花黄!”徐编辑笑着说。


    “那更得扇自己的脸了。越老越得扇地勤快一点,不然怕老地更快了!”乌编辑说。


    “我跟你们说吧,你们抹的那些霜啊膏啊,没什么用。不仅没用,还有副作用。你看古代的妇女用铅粉化妆,用地久了,脸色就黄了,所以叫‘黄脸婆’。化妆品都是有毒的。”徐编辑说。


    “用好一点的化妆品就没事。我上次买了一款雅诗兰黛的晚霜,效果就是不一样。”杨编辑说。


    “是的,我上次买了一个雅诗兰黛的试装礼盒。很便宜。才二百块钱。”刘编辑说。


    “你看你们这些女士,是吧。涂的抹的,都是些民脂民膏。那不都是我们男人的血汗钱吗?”乌编辑说。


    “是啊,你说有什么用?回头脸一洗,全都洗掉了!”徐编辑笑着说。


    “洗了再涂!涂了再洗!乐此不疲!”乌编辑说。


    “不洗掉怎么办?浪费也没办法啊?总不能不洗脸吧?总不能把那洗脸水喝掉吧?”吴编辑狡黠地笑了一下说。


    “谁说是你们的血汗钱的?现在哪个女的不上班赚钱啊,我们用的都是自己的钱!谁要是觉得女人用化妆品浪费,那就把自家老婆的洗脸水喝掉!”杨编辑笑着说。


    “你们赚的钱归你们,你们老公赚的钱还不是也给你们了!”徐编辑说。


    “他老婆看地紧啊。你看他身上有多少钱啊。他老婆都不让他身上留钱。怕他在外面瞎搞。”乌编辑说。


    “我不要老婆管,我自觉地把钱交给她。我让她用我的钱,去买那些瓶瓶罐罐,买回家来,我看着她扇自己的脸。”徐编辑说。


    “你这是变相报复啊!你每天看着她扇自己的脸,你是不是觉得很解气啊!”杨编辑说。


    “那当然!她扇地越响,我越是开心!”徐编辑笑着说,“妈的!我要是在古代,我就找个小的。我来做老爷!男人永远喜欢十八岁!”


    “你看看,男人有钱就变坏。”杨编辑说,“大省听到了吧?学着点!你家老公把工资卡交给你吧?”


    我说:“没有。”


    “你也没问他要工资卡啊?”杨编辑说。


    “没有。我没要,他也没给。他就过段时间给我点菜钱,算是入股,跟我一起买菜。”我说。


    “你结婚的时候,你娘家也没教你啊?”杨编辑说。


    “没有。我妈妈什么也没问。我那时候也不懂。”我说。


    “大省是外地人。没有娘家人撑腰。自己结婚的时候也傻,不知道管钱。那个人年龄又比你大。也不听你的。”杨编辑说,“以后有事跟组里说,组里人就是你的娘家。”


    “嗯。”我说。


    “听说,张小倩死了。”乌编辑说。


    我们都惊讶道:“啊,她是怎么死的?”


    乌编辑说:“她嘴巴上头不是有一颗痣吗?她老公带她去医院,想点掉的,不想恶化了,没有抢救过来。”


    杨编辑问:“他们事先没有想到吗?万一是恶性的?”


    乌编辑说:“他们事先也找了专家论证,说是没事。谁知道动了手术以后才发现是恶性的。她老公正跟医院打官司呢。”


    “张小倩她老公有本事的,他这回跟医院有的倒腾了。”徐编辑说。


    “他怎么有本事的?”杨编辑问。


    “他不是中学老师嘛?他这个人胆子大的,他在校长办公室装了窃听器。知道了校长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下他把校长给拿捏了。校长没办法,只好给他升职加薪。”徐编辑压低声音说。


    “妈呀!这校长也忒倒霉了。又恨他,又得给他加官进爵。”杨编辑说。


    “可不是吗。”徐编辑说。


    “那他就这样在校长眼皮子底下?校长不难过啊?他自己不难过啊?”杨编辑说。


    “他这个人心态好,他难过什么?难过的是校长。后来那个校长把他给调走了。”徐编辑说。


    “把他调走还得跟他好商量,还得把他往好地方调。”乌编辑说。


    “那是!谁让校长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徐编辑说。


    “张小倩这颗痣,困扰了她一生,因为这颗痣,人家都叫她‘鬼子’。” 乌编辑说。


    “这样,她到那边就不用愁她的痣了。” 徐编辑说。


    他的一句玩笑话立刻引来大家哈哈大笑。


    我惊讶于徐编辑平日里那么斯文儒雅,对待别人的生死居然如此无关痛痒。他跟张小倩年龄相当,共事的时间也比较长。他们平日里见了面,也应该比跟我要客气比跟我要交心。何以在她灰飞烟灭以后,一切的和谐恭敬都也随之凉凉。然而,我又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家走到一起无非是维持表面的和谐而已。谁真正关心谁的存在和死去。除非你广交天下豪杰,多多礼尚往来,或是炙手可热,那在你生老病死的时候,才会有人对你趋之若鹜。至于身后事,顶多也是供了有恶意的闲人和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


    人这一辈子,真是不容易。活在人群里,更是不容易。你病了,别人要集体议论你,非要弄清楚你所有的蛛丝马迹。你死了,别人还要集体议论你,把你生前的风流韵事扒个赤条精光。即使你想安安静静地死去了,你希望一切都随着你的死去销声匿迹。可是哪一天,哪个热心肠的想起你来,大家还是要轰轰烈烈地评说你。


    我坐在座位上,听着他们的八卦。一半觉得新鲜,一半觉得胆颤。新鲜的是,他们说的事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那么多?胆颤的是,他们怎么知道的那么多。万一哪天,我遇到不幸了,他们也会一样,公然在办公室八卦我。也会像这样把我剥地赤条精光。《小坛》人的八卦功夫太厉害了。我可不敢离婚啊。我要是离婚了,我不得被他们给活剥了。


    我低头伏案,坐地太累,我就自己出去,沿着社里的植物园走一走。冬日的植物园里,还是一片灰色的枝丫,梅花刚刚露出红色的小脸。我转了转,还是百无聊赖,又走回了办公室,继续低头看我的《耳谈》。


    一天,黄林军三叔家的那个好看的小兄弟莫名其妙地来了。他也没什么事儿。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要来。但是我看到那个小兄弟还是很开心。


    “出去吃吧。我请客!”我说。他不吭声儿。


    我们就一起到了一家餐馆儿,我点了几个大菜,我们三个一起吃。吃完了,我去结账。


    “一共二百块钱。也不多。”我说。


    饭后,他那个小兄弟回去了。


    “你那个腌萝卜该点的?你没吃过?”他质问我。


    “我就是想尝尝嘛。”我说。


    “你请他吃饭,他也不知道感谢你。”他说。


    “没事。”我说,“小叔、小婶子都对我们蛮好的。我平时想孝敬他们,还怕你妈不高兴呢。”


    快过年的时候,下雪了。到处是冰天雪地的。


    他跟我说:“我二叔家的堂妹来青提区医院住院了。她被车给撞了。”


    “情况不严重吧?”


    “应该不是很严重。”


    “我们去看看你堂妹吧?”我说。


    “嗯。”


    “我们买点东西吧?”


    “不用买。”


    “那哪好意思呢。”我说,“我买箱奶,买点苹果吧。”


    “好吧。”


    他妈妈打了电话过来了:“小军啊,她在那儿住院,你和小宋不要再花多少钱啊。家里已经出钱了。”


    “嗯。知道。”他说。


    我们一起拎着东西踩着冰冻的路面去了医院。


    他堂妹躺在病床上跟他说话。她的情况属实不严重。她侧着左边的身子歪着头跟她堂哥说话,并不怎么搭理我这个局外人。


    “在这个医院没查出来什么。你说我要不要去金河再查查?”堂妹问她堂哥。堂妹这个人比较聪明伶俐,活泼开朗。跟她木然呆滞的堂哥完全不一样。


    “你要是不放心,那就再查查吧。”堂哥一脸木然地表情严肃地说。


    “现在路面都结冰了,去金河也不好走哈。”堂妹说,“我想想又不想折腾了。别去金河的时候又撞车了。你说,我现在查着没事儿,以后应该就没事儿了吧?”


    “应该没事儿吧。”堂哥又面无表情地说。


    “小叔也来了。”他堂妹说。


    “他在哪儿?”他问。


    “出去买东西去了。”他堂妹说。


    “我们还要上班。我们先回去。”他说。


    “好的。你们去忙你们的。”他堂妹说。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中午我们要请你小叔他们吃饭吗?”


    “不用。”他说。


    “我要不要炖点排骨什么的给你堂妹送去啊?”我说。


    “不用。”他说。


    “那你小叔中午怎么吃啊?”我问他。


    “我请他吃碗面就行了。”他说。


    “那我就不用管了?”我问。


    “你不用管。”他说。


    这一年过年,我们回到了黄林军的老家。


    黄家的住宅东边,没有几步,就是一个奶奶的房子。那房子是黑色的砖头砌成的,有高高的窗户,像是英国乡村里旧式的小楼。这房子里住着奶奶一个人,八十多了。


    我跟这个奶奶也就是来去匆匆间偶尔看得到她,看到她,也就是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平时从不踏进她的房子。


    过年的时候,我跟一群人一起给奶奶拜年。她的屋子里有一股尿骚气。那屋里的地面都是黄土的。黄土地面上渍着湿湿的尿痕。她大概是年纪大了,懒得动弹,再加上荒郊野外,夜间不便出去,所以就直接尿在屋里了。反正那么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个人住,尿几泡尿也没什么的。


    几个年轻的小辈,手插在裤兜里,忍受着地上的尿骚气,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说话,客气两句,也就走了。又剩下永远孤零零的她。可是,谁到头来不是孤零零的呢,谁到头来不是老的老,死的死呢。其实大家到最后都是差不多的。或许,有的人,到老了,还不如她呢。


    奶奶的屋后头住着她的养子,她的后老伴的儿子。奶奶亲生的儿子死了,还有一个女儿,嫁在别的村子。奶奶的养子,我们叫他伯伯,戴着一副眼镜,喜欢读读写写,舞文弄墨。他家里堂屋正北的那面墙壁上,贴着关公的画像,还有开国元勋的画像。这些都是我记忆中二爷爷家里的样子。我很是喜欢。我爱在他家屋子里站着或是坐着,看着这些古迹,跟伯伯攀谈。


    伯伯门外是一渠清水,绕宅而流。院子里摆着几盆花草,地上丛生着几处野菊,颇有些文人意趣。伯伯已经年近七十了。家中有一个儿子,年近四十,没有家口,一个人在附近打打零工。这个哥哥虽然是跟众人一样,可以夸夸其谈,只可惜也是伯伯和伯母近亲而生,虽然比三叔家的小兄弟要好许多,但也是不太精明。


    年后,我照旧跟他们一起去同村的二姑家吃饭,吃完饭了,众人一起聊天,我觉得无聊,就跟小糖糖一起在院子里玩。我有点想上厕所了,小糖糖带着我走地里抄近路回家。冬天的地里,一片白茫茫的。我们踩着地里的土坷垃。那样的土地和田野给了我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年我已经三十多了,可是我跟小糖糖一起走在地里,我觉得自己只有三岁似的。我们回到家上了厕所,我婆婆也回家了。


    她见到了小糖糖,就开始吵她:“不省事,带着大人到处乱跑!”我赶紧解释,是我要上厕所,是我自己要回来的。老太太还是瞪着眼睛看着小糖糖,不依不饶。


    小糖糖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我给你说件事儿,我们老师给我办了贫困,我家贫困。”我看着小糖糖,很想跟她亲近一些。可是,我前婆婆不是太喜欢糖糖,因为她是一个野孩子,太皮,太讨厌。小糖糖长地像她妈妈,很漂亮,比老太太的外孙子要漂亮很多。只是因为亲妈不在,就过得像根草了。


    春天来了,二婶子带着小糖糖在院子里玩。小糖糖的奶奶看着小糖糖,还是很喜欢,露出慈祥的笑脸。


    她有时候想起来一阵子,还是会大骂小糖糖的妈妈:“不要脸,上回回来,还跟我一块儿去锅里盛饭。她在小糖糖姑姑家的时候,她去买菜,还得去小糖糖她姑姑的包里拿钱。她家人都没规矩。她娘家哥哥的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不管哪个人来,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他也得上桌,把个菜一个一个地串在筷子上,跟冰糖葫芦似的。”二婶子说话很有意思。


    春天里,天气暖洋洋的,四处都是大好的春光,我们一起望着眼前的田野。


    老太太说:“青菜都开花了,我去采点回来炒菜。”


    二婶子说:“青菜的花宝宝摘下来,用荤油炒炒好吃的。”


    他妈妈要去地里,我也跟着去。我从黄家东邻的奶奶家门前走过,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靠着门框坐着。


    “大奶奶!”我朝着她喊道。


    “哎!”她抬起脸来应答,半扇门前露出她花白的垂到肩膀的头发。


    “媳妇比婆婆高哦!”她笑着说。


    “我是老了,龟腰了。”我婆婆边走边说,仿佛她不老的话就不是很矮似的。她也并没有龟腰。个子矮的人是不容易龟腰的。她只所以说这话,只是因为婆婆在各方面都不肯跟媳妇认输的缘故吧。


    大奶奶的门前是几座坟,和一丛蓬勃的迎春花。坟里埋着她的儿子。她的亲生儿子早早地死了,她的儿媳带着孩子改了嫁。春天里,一丛丛的迎春花绿绿的,闪耀着黄色的小花。


    二叔喜欢逮鸟,他把逮回来的鸟提过来,给老太太烧菜吃。老太太把那鸟放在瓷盆子里,用开水烫一下,转过头笑着跟她儿子说:“小军,你来杀吧!”她对她儿子的回眸一笑的那一刹那,我感受到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他。


    “我才不去!”他手插在裤兜里,探头朝瓷盆子里看了一下,撇了撇嘴儿,鼻子一囊,像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我说:“你帮你妈杀个鸟呗!一个男的连个鸟都不敢杀啊!”


    “他本来就没干过这个嘛!”老太太为她儿子打抱不平说。


    在她的眼里,她的儿子会什么、不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儿子不敢杀鸟,并不是单纯地不敢杀个鸟那么简单。一个男人不敢碰一点血腥,他也没有了一个男人该有的血性。男人不敢杀一只鸟,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说明他还不会杀人。我跟他一起,我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可是,一个男人该有的,他还是该有一点,一个男人该会的,他还是该会一点。可惜他妈妈不知道这个道理。也许,他妈妈即使知道也是改变不了。他不敢杀鱼,不敢杀鸡,不敢杀鸟,他惧怕地要死。谁又何必去难为他呢?是的,那是她儿子的心智和身体。管她什么事。因此,我还是很喜欢她们,喜欢她们农村的宅地。是的,除了黄林军,他家和他的本家,我都喜欢。


    傍晚的时候,他的爸爸跟他妈妈一起靠在他家的西墙跟里。他妈妈眯着眼看着前方田地里他家的祖坟。


    “他爷爷在的时候就想迁坟的,一直没迁。”他妈妈说,“这回要是想迁的话,还得把坟上的那些竹子给刨了。”


    “嗯。” 他爸爸望着前方说。


    迁吧。我心里说。黄家是该迁坟了。换个好点儿的风水。


    2.他请回来一个“大师”


    外面下小雨了,他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白色的玉兰花。此刻,那朵白色的玉兰安静地仰着她的小脸儿,青绿的叶子格外新鲜。


    “我要跟物业的说说,把这棵树给砍了。妈的!”他说。


    “为什么要砍了呢?留着它不是很好吗?”我问他。


    “开白花,就在我的窗户外头。影响风水。”他说,“我不想自己动手,否则,我弄一斤白糖埋进去,它就会死的。”


    “我觉得这棵玉兰挺好看的呀。”我说。


    “放屁的!风水!你知道吗?唉!跟你说,你也不懂!像我住的二楼,底下是空的。从风水上来说就不好。我们这栋楼后头正好冲着一个三叉路口儿,也不好。”他说。


    “哦!”我似懂非懂了。


    “你懂个屁!”他说,“你知道屁是什么颜色的吗?”他抬起眼来看看我。


    “不知道。”我说。


    “是蓝色的!”他得意地说。


    “如果憋着不放的话,你知道最后从哪里出来吗?”他高深莫测地问我。


    “不知道。”我说。


    “从嘴里出来。”他得意地说。


    “下个月是你生日,我出两千块钱给你买件大衣吧。”我说。


    “那你的生日呢?”他斜着眼睛问我。


    “到时候,你也给我买个礼物呗。”我说。


    “我给你花多少?”他问。


    “我都给你花了两千,你也给我花两千呗。”我说。


    “那有什么意思啊,花来花去花地还是我自己的钱。”他说。


    “我平时还给你买那么多衣服呢。你冬天的羽绒服,加绒的牛仔裤。夏天的衬衣,秋天的外套,不都是我给你买的。”我说。


    “你上次给我买的外套,我穿着去上班,我办公室的那些女人说我像个老干部。”他说。


    “老干部又不是什么贬义词。说明你形象好啊。老干部的衣服还是我给你买的呢,你给我买过什么了。”我说。


    “我上次在网上看了一个包,二百块钱,本来想给你买的。结果你跟我吵架,我一生气就不给你买了。你以后再跟我吵架啊。”他得意地说。


    “就因为我跟你吵架,你就连二百块钱的包都不给我买了?我跟你吵架了,我怎么还给你买的呢?你不给我买拉倒,我自己会买。我又不是没钱。我买的水桶包不比你看上的包好看啊。”我说。


    “你那是什么品味。跟小孩儿的包似的。”他说。


    “那上次我去逛街,人家买衣服的还夸我的包好看呢。”我说。


    “人家那是想让你买人家的东西,当然夸你了。你就是幼稚。哎!”他说着,双手插进裤兜里,从饭桌前站起身儿来,“我早晚要把这棵开白花儿的树给弄死!娘希匹!”


    他双手插兜在房间里脚尖不沾地的走着。


    “你知道‘娘希匹’是谁说的吗?”他回过头来问我。


    “不知道。”


    “是□□!还说你有文化呢!哎!”他习惯性能地摇了摇头。双手插兜,又脚跟不着地地在房间里的地上走起来。


    没过几天,我买菜回家,看见他跟一个男人一起坐在沙发上。那个男人看起来还算干净利索,身材跟他差不多,都是高高的。


    “这个是大师,我请来的。”他说。


    “噢,大师好!”我心里想,什么狗屁大师,骗钱的呗。不过,既然他好这口儿,我也就尊重他,顺着他。


    “我请来给我看看,哪个方位生财。”他说。


    “噢,大师好好给我们算算,看看哪个方位能发大财!”我跟着喊好。


    “大师说,小房间可以生财!”他说。


    “好的!借大师的吉言!”我继续跟着喊好,我何必败他的兴呢。


    “这个也不能确定的。”那个大师就说了这么一句屁话。既然是“大师”,那也得有个“大师”的样子,多吹嘘两句,我也热热耳朵,过过瘾嘛,这个“大师”,嘴皮子一点都不溜,索然无味,真不像个“大师”。


    “大师”要走了,我客客气气地跟“大师”说:“您辛苦了,那就不留你吃饭了哈!”


    “大师”走了以后,他跟我说:“我花了八百块钱请来的。”


    “噢!”我也不赞成,也不反对。他请大师的钱我也不会跟他平分。


    “‘大师’是哪儿的呀?” 我问他。


    “我在网上请的!”他说。


    “网上请的?我还以为是你同事给你介绍的呢。网上的靠谱吗?”我说。


    “你不要以为网上的,你就看不上人家。人家是老师。”他说。


    “哦。还是个老师呢。”我说。老师也出来骗人了。我心里想。你请就请吧,反正也没花我的钱。他的钱,我也不管。房贷每个月六百,他自己买的房,自己还房贷。按照他的话说,他的房,我住在里面,他没问我要房租,已经是宽大为怀。


    我负责买菜,他过段时间给我几百块钱补贴家用。搞得他非常合理公正。


    这以后,他就听信了那“大师”的金玉良言,坐到了他的小房间里去。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或是加班审稿子。他嫌开大灯太亮太费电,就让我只开那盏昏黄的灯。于是,每次我下班晚归,骑着自行车回家,远远地,就看见他小房间的窗户里透出来橘黄的灯光。我回到家,一个人面对着客厅里昏黄的灯光。


    水果基本上都是我买的。我买樱桃,他吃樱桃,我伸出手去接他吐出的核。我他妈的那时候怎么就不嫌他脏呢?我买石榴,一粒粒剥好,挑好,给他送到小房间里去,他还嫌我打扰他。我拖地进他的房间,他觉得我是为了偷窥他。我对他的好,他这辈子也享受不到了吧?我想想自己那时候的贱样儿,觉得自己真是恶心。


    他在小房间的小书桌上放了一个绿色的陶瓷的小盘子,上面点起了檀香,他在里头研究发财致富呢。我拖地的时候,到了他身后,只见那电脑上显示着很多红线线、绿线线,什么“石油”、“白银”、“黄金”,什么“大智慧”。


    他在干嘛?我百度了一下,妈呀!他在炒股!我以前只是耳闻过“炒股”,今朝是头一回亲见!我脑袋“嗡”地一下,我找了个炒股的,日子怎么过?他以前说过,他炒过股,老是亏。我们刚结识的时候,也没见过他炒股啊。我还以为他现在不炒股了呢。


    我担心、害怕,我不想看着他败家。我来到门口儿,跟他说:“你不是炒股老是失败吗,怎么还炒啊?”


    “是的,老是亏!每年两万,每年两万。”他委屈地说,“我省吃俭用!我把废纸壳子都攒起来去卖!”


    “你又在搞什么啊!你不能不炒吗?”我着急地说。


    “我哪里跌倒了哪里爬起来!”他很生气。


    “你都快四十了,我工作又晚。跟身边的同事比,我们的经济实力远远落后。我们都不小了,老是这样亏下去,我们输不起。”我说。


    “我四十怎么了?”他愤愤地说。


    “我们那些同事,人家有空都出去旅游,我们一次都没出去过。你花那个钱去炒股,还不如留着我们出去旅游呢。”我说。


    “贫贱夫妻百事哀!人家我们同事输了几十万,他老婆一点也没跟他吵!”他说,“我有一个女同事,人家炒股输了二十万呢,人家老公也没说她什么。都照你这样,人家还不过了!”


    “我们还没有车。每次放假回你老家,我们的行李都是放在你的摩托车后座儿上,用绳子绑着,捆着,跟个春运返乡的农民工一样。”我说。


    “农民工怎么了?看不起农民工是吗?你家还不如农民工呢?”他说。


    我说:“我不是看不起农民工,我是觉得我们双方都有不错的工作,我们真地可以好好努力,买辆车,过地体面一些。农民工也知道攒钱买辆车,过地体面一些呢。你自己冬天要骑摩托车上班,膝盖上绑着护膝,你不觉得麻烦吗?”


    “不麻烦,管你什么事?我自己买的护膝自己绑,又不要你给我绑!”他说。


    “大冬天的骑车上班,我都心疼你,你就没心疼过我吗?你爸妈每次坐公交车来看我们,你妈妈因为晕车都要生吞下晕车药,等她下了车,还是晕地难受。你每次把你爸妈送上公交车的时候,没想过要买辆车,风风光光地送他们回家吗?”我问他。


    “我觉得炒股比买车重要!你就是爱面子!”他说。


    我说:“你爸爸都快七十了,你妈已经六十五了,两个老人还在辛苦地种地,不种地的时候,老两口儿就出去打零工,每天赚个八九十块钱。你可以不考虑我的生活质量,你有没有为你的父母着想?你那些亏掉的钱如果给你的父母,完全可以抵得上你父母一年的辛苦。”


    “我不觉得我父母辛苦!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他们习惯了。你要是心疼她们,你可以回去帮他们种地,你不要在这里跟我废话啰嗦的!”他说。


    他听不进去,他完全听不进去!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只好从他的小房间里走出去。


    “你如果不想过了,可以离婚!”他从门儿里探出头儿来恨恨地说。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门,又去炒他的股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门外。离婚?啊?我吓死了!我是个要强的人,我工作才几年啊,我想努力工作,好好生活,“离婚”两个字我承受不起。同事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我也没想到一个结婚这么晚的人,能这么轻率地对待婚姻?大龄青年更懂得珍惜?你错了!他们光棍了那么多年,他们独立自主惯了,他们更无所谓了!


    3.“中国好室友”


    吵架了也会和好,一切正常,就是没有夫妻生活,有也搞不成,越挫越不行。


    有一次,他又失败了,我一脸地失落。他跑到客厅里,登陆“世纪佳缘”,向那上面的女人发出了邀请函。


    “我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一下!”他事后跟我讲。噢,我是受害者,我都没去虚拟世界发泄,他倒是去发泄了,而且是以报复我的方式。他阳痿搞不成事儿,他居然恨我,他去找女人来报复我。这是什么逻辑?这是阳痿的逻辑!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太监的道理!


    他有时候心情好,那坏死的辣椒还是不行,就是软绵绵地,趴着不起来。


    他无力地躺在那儿,跟我说:“没用!不听大脑的指挥!我割了!”他说他要割了它!


    我说:“那可不能割,还没生孩子呢!”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两个人各睡各的被窝,互不打扰,俨然一对儿“中国好室友。”


    周末,我们照例拿着水杯、零食,去那些免费的风景区玩。在外人眼里。他腰身粗壮,白白胖胖,衬衫的衣领掖在裤腰里,齐齐整整,斯斯文文,俨然一个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中年男人。而我,作为这个成功的中年男人的身边的女人,内心应该很幸福很满足!可是,我们连手都没牵过,在外头没有,回家也没有。我觉得我在陪同一个领导在看风景,对,是陪同一个特别正派、不近女色的领导在看风景。


    我们晚上照例去广场上散步,看人家跳舞。我们经常一起散步,我们唯一的共同活动就是散步了。人家在人群里头跳,我们在广场上的小路儿上走。他走在前头,边走边随着音乐手舞足蹈。他低着头,两只手随着音乐舞着,夜色里透出来他白白的皮肤,他像个大熊猫一样,一副很沉醉的样子。


    “跳舞要随着鼓点儿!你听到鼓点儿了吗?”他问我。


    “听到了。”我说。


    前头,走着一个女人。


    “我奸了她!”他说。


    天哪,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老实人吗?他不是一个文化人吗?人家那个女人怎么惹他了?他奸了她?他有那本事吗?他先奸了他老婆吧!


    “我的一个小读者里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很漂亮!”他说。


    “噢!”


    “我想娶她!”他说。


    “她那么小,你怎么娶她呢?”我问他。


    “我等她!等她大学毕业了,我娶她!”他说。


    “回家吧,没什么意思。”他说着,转过身儿去。


    我跟在后头。是的,要回家了,没什么意思,我一点儿都不想回去。周末了,人家夫妻怎么过的,想想都知道。我们怎么过的?我们在外头是这样,回去,家门一闭,还是这样!


    晚上睡觉,本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候,可是我觉得跟他睡在一起,非常压抑。我背过身去,手指蜷在一起,我的身体也蜷在一起。我的手心里,仿佛有丝丝的凉气悠悠地冒出来,青云直上。那是我心里透心的凉。


    又是一年,我们把备孕提上了日程,可是,今天,他帮家里铲了几铁锨土,累了,不行。过两天,他要去春游,又累了,又不行。一不行,二不行,三不行,四不行,各种不行,反正是不行。我们的□□,要选择一个黄道吉日,沐浴斋戒七七四十九天,在某时某刻,庄重地举行。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那便是对“性神”大不敬,他就要偃旗息鼓,草木皆兵。


    他继续炒股,我继续一个人呆在昏暗的客厅里。我偶尔跟他说说话,劝他不要炒股了,要好好过日子,我们一起买车,我们都不小了,要抓紧生孩子。这么简单的事,他要我去跟他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听不进去,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无法沟通!我没办法,跟他父母说,他父母也都能听得懂,为什么就是他不懂呢?


    我们沟通不起来,身体上没法沟通,导致语言上没法沟通!我跟他说,说了没用,一跟他说,他就说我在跟他吵架,一吵架更是有了充分的理由。一次吵架要冷战几个月。我想生个小孩,我每个月只有一次排卵期,一年只有十二个月。我的每个月就这样被生生地断送。我已经三十四五了,我们同事的小孩都在办公室跑着玩儿。生个孩子吧。他不知道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非要我去泣血上书、临表涕零。他为什么就是不去面对,去解决,他怎么就那么不通气?我不明白。可我又特别明白。我们的问题,不是语言能够解决的!


    稿三阶段考核的时候,我的考核成绩想当然的是最后一名。人家研究四大名著,审核有关四大名著的稿件,人家出的文章很多,可读性也很强。人家在肥沃的土壤里种着一片参天大树,那些大树 ,一年没有人管,也照样会长地郁郁葱葱,丝毫不会凋零。人家的成果当然是枝繁叶茂。而我,因为我审核的是《耳谈》,这个全天下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也没几个人愿意读的最冷门的一本书。领导想让我在他给我指派的冷门的古籍上,选拔出来很多炙手可热的文章,就像让我在不毛之地上种出土豆一样,就像给我一个阳痿的老公,却非要我子嗣繁盛一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是一个凡人,我不是神仙,我没有办法力挽狂澜,我无力回天!


    那个夏天,我们又一次把备孕提上了日程。


    他说:“我年纪大了,最好第一胎就是男孩儿,我的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老中医,可以调理身体,生男孩儿。”


    我说:“这不是迷信吗?生男生女不是谁能管得了的啊。”


    他说:“女人的身体内环境也很重要,如果是碱性的,就容易生男孩儿,如果是酸性的,就容易生女孩儿。”


    那好吧,他既然肯去调理,我就配合他去调理。难得他有这份儿心。对我而言,跟他一起去调理的目的,倒不是老中医开的方子,而是调理以后,他大发慈悲的房事,有房事才能生个孩子。他为什么非要生男孩儿?他想过没有,凭他的身体,他能生个孩子就不错了,还得非要男孩儿,他对自己的要求还蛮高的。


    我们就去医院找他说的那个老中医调理。老中医搭脉、开单子,我去做B超,监测卵泡,老中医看单子,开方子,我们再去医院附近的“存仁堂”抓中药。那中药的成分都是温补的东西,什么鹿角、桂皮,淫羊藿。


    大热的天,我去煎药。药罐子“咕嘟咕嘟”地响着,我看着火儿煎药,他在小房间炒股,又是久坐不起,晚上又是任何行动也没有。


    老中医再怎么调理也没个卵用,因为他根本就没个卵用。


    老中医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医术不行。


    我憋不住了,就告诉她:“医生,我老公那方面不行,你给他搭脉看看吧。”


    我去把坐在外头等我的他给叫了过来。老中医给他一搭脉:“肾虚。”


    “嗯。”他说。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外软内虚,再加上高血压导致的晕,他俨然是一个彻底的阳痿了。


    我赶紧说:“医生,你也给我老公调理调理吧。”


    医生说:“行。”


    他也说:“行。”


    老中医给我搭脉的时候,跟我说:“说你老公是阳痿吧,他还不愿意承认。”


    我满面愁容:“医生,你说你这样光调理我,有什么用。你跟他说说吧,可以有房事了。”


    医生给他搭脉的时候,跟他讲:“这副药吃了,你们可以同房了。”


    他答应着。回家,还是没有行动,行动不起来。


    行动,行动,行,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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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就不能动。


    “再调调!再调调!”他跟我说完,又一头扎进小房间炒股去了。


    他炒股的时候要登陆□□,跟一个陈助理聊天,那号称“陈助理”的头像是一个漂亮女人的头像,他每天下班炒股,跟那个漂亮女人的头像聊地热乎。


    我跟他一起居住,毫无人气。每逢周末,我就叫他一起回他老家。人家新媳妇喜欢二人世界,我是喜欢跟他父母一起,因为在他老家里,跟两个年近七十的老人住在一起,还能让我感受到一些人气。跟他一起,是压抑,是无趣。二人世界?狗屁!不存在的。


    我其实是很喜欢他父母的朴实能干的。我也很想融入他的家庭,跟他母亲亲近,但是他母亲也不稀罕我去跟她亲近,人家有女儿。周末,她那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也不单是为了我,那是以资他们家跟他妹妹、妹夫聚餐所用。


    他的妹妹、妹夫、小外甥,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午后,他的妹妹坐在他妹夫的膝盖上,去给她的丈夫掏耳朵,他们的儿子围绕在他们身旁。


    他的妈妈看着他的小外甥在院子里奔跑,就跟我说:“小燕给人家生了个男孩,人家多欢喜啊!我看人家媳妇怀孕吃鹅蛋,等小宋怀孕了,我也去买几个鹅蛋给小宋吃吃。”


    我想,我也想怀孕吃鹅蛋。你大概是不知道你儿子的身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么多年,我跟你儿子一直无所出,你以为怪我吗?你儿子什么情况,你心里就没点儿数吗?


    老太太可能觉得他的小外甥可以催我奋进,让我猛醒,赶紧为她家传宗接代。可是她不知道,她那健康的女婿所具有的本事,是她的儿子所没有的。她的女儿享受到的幸福,也是我享受不到的。而她,还天天拿她的健康的女婿、如胶似漆的佳女佳婿,和他们夫妻生活的结晶——他们的儿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是该羡慕她女儿,还是该向往她女婿所拥有的,她的儿子不具备的,健全的功能和健康的身体?她不知道,我承受着她儿子的性无能,还要承受她给我带来的委屈。我膝下无子,我是不是很相形见绌?她是不是觉得是我不行?


    她以为是我不行,我不是不行。她以为不是她儿子不行,她儿子确实不行。她如果心里有数,她应该体贴我的难处。而不是拿她的女儿、女婿和他们的爱情的果实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4.我捉我阳痿老公的奸


    我周末喜欢回他老家住,他受不了。


    “回去吧。在这里没意思。”他歪在床头上,懒洋洋地说。他的长长的穿着牛仔裤的腿和穿着蓝色拖鞋的脚拖在床底下。


    我坐在床尾,对着他卧室里的老式电视。


    “回去干嘛?在这里不是挺好的?”我说。


    “老家没网,我要回去上网。”他说。


    是的,他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跟陈助理聊天,他又开始炒股了。


    “你每次都亏,为什么还要炒!”我忍不住跟他吵。


    “我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我相信我能成功!妈的!你作为我的老婆,一点都不理解我,不支持我!离婚!” 他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要找个有钱的!”


    他于是登陆世纪佳缘,正大光明、接二连三地谈起了恋爱。


    据我知道的,第一个叫兰芯。他去散步的时候,我偷偷划开他的手机看到的。那时候还没有微信,他们通过□□聊天。我赶紧加了她的□□,指责她为什么勾引我老公。


    她说:“关我屁事,我又不知道他还没离婚。有本事管好自己的男人!”


    我当然没本事管好自己的男人,就跟她对骂了起来。


    “你信不信姑奶奶拿钱砸死你!”那个女人说。他确乎是找的有钱的女人!我才不怕,用我在农村学来的泼妇骂人的粗话跟她对骂。


    她很快告诉了他。他们的恋情还刚刚开始,他没太当回事儿,还有些得意。


    “你骂人那么难听,这回你知道你素质多差了吧!”他得意地挖苦我。


    紧接着,他又成功地谈了下一个。这个叫伊雯,她当时三十四岁了,像是开店的。她□□里很多戴着大墨镜旅游的照片,还有他一向拘谨地夹地紧紧的点赞:“漂亮!”


    他又出去散步了,我又偷偷地拿来他的手机开始劝她:“他还没离婚。你退出吧。”


    “好。”她说。


    九点多的时候,他回来了。很快,他拿着手机从小房间大步走了出来,像是失去了亲娘一样:“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她了!你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今天别想活!”


    “我不就是把她劝退了吗?你再加回去呗!”我说。


    “她不理我啦!”他快要哭了,“你去给我求回来!”


    我怎么能求得回来。


    他把手机给我:“给我把她找回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啊,他要杀了我。我很害怕。拿着手机就想逃出门外。


    他一把把我拉住:“想走?想得美!把她找回来!否则你别想出门儿!”


    他已经为爱疯狂了。我当时很冷静。彼时彼刻,我觉得我面对的不是自己的老公,而是一个疯子。我知道我必须软下来。


    他拉我的时候,我一下子趴在地上:“好!我给你把她找回来!”我说。我知道如果我不跟他示弱,他很可能把我杀了,或者把我揍一顿。


    “你去找!”他反身去小房间拿茶杯,我立刻转动门把手跑了出去,手里正好拿着我的手机。我跑出去,躲在小区对面马路旁的绿化带里。深更半夜,我去哪里呢。我给谁打电话把我接走呢。他的一个朋友,那对五十岁的夫妻,住在镇上,太远了。我跟她们也不熟。谁比较可靠,谁可以投靠呢。我想起了我的同事老言。老言五十多岁了,有一个女儿,上大学了。他的夫人马大姐,也是我们单位的。我就给他打电话。


    “老言大哥!”


    “哎!”


    “老言大哥,我是宋大省,我跟我老公吵架了,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好的,你等一下,我跟老马一起去!”


    老言开着车,带着马大姐来救我了。我就这样坐上老言的车,到了他家。到家以后,马大姐安排我住在她女儿的房间。她女儿不在家,还没有放假。我就去洗澡,准备睡觉。


    我的电话响了,是他打来的:“你在哪?你回来!”我当然不可能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那个镇上的朋友的老婆也就是秦师娘给我打电话:“小宋,我们都在,你回来吧!”


    “我不回去了。”我说。是的,说来说去,我娘家不够强大,我娘家给我的爱不够强大,我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如果老言家是我家,我就真地不回去了。可惜老言家不是我家,我没有一个温暖的娘家。我的娘家太远,我一时半会儿去不了。更何况,我的娘家像囚笼,像猪圈,只会催发我对温暖的向往,而给不了我任何温暖。


    第二天一大早,老言说:“我们送你回去吧。”


    我说:“我不敢回去。你们陪我去拿东西吧。”


    老言夫妇陪我回去了。


    他斯斯文文地接待了老言,客客气气地跟老言说:“言编辑,您坐!”


    老言坐下来说:“据我所知,小宋还是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他说:“你不知道,她家穷地要命,乱七八糟的,你都没见过那样的!”


    老言说:“那是她小时候的家,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个不怪她。”呵呵!我心里想,居然跟老言败坏我家穷!他大概不知道老言家比我家还穷,老言小时候的家,穷地大概跟我家一样,只剩下一张稻草铺的床了。


    他又说:“你不知道,她骂人家那个女的,骂的那个话,可难听了,你都没见过!”


    老言说:“一个妻子在面对丈夫在外面找的女人的时候,骂几句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言又说:“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想劝说你几句。希望你能听听我的建议。你跟小宋还是好好过日子。”老言是六几年的,他是七七年的,确实大不了他几岁。这下,他的心被戳了一下。


    “我很失败!”他说。


    不久,我们大概是和好了一段时间。


    但是,子嗣问题成了不能提的事情。对于正常家庭来说,有个孩子就是两情相悦,□□好,旗开得胜,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对我们来说,想要个孩子,想为了孩子有个□□,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5.你永远叫不醒一个阳痿跟你生孩子!


    “明天去公园游玩,游玩结束吃饭。带家属!”年长的老梁说。这一年,我被安排在稿二阶段。老梁担任我们的组长。老梁年近五十,她的嗓音跟她脸上的皮肤一样,已经松松垮垮皱皱巴巴了。她戴着眼镜,剪着齐耳的短发。她的儿子已经上了大学,她正是有钱有闲,逍遥自在的时候。作为一组之长,搞一次聚餐不仅可以增强整个团体的凝聚力,还可以彰显她一组之长的领导力和号召力。


    “对,不带家属,不准去!”跟我一样同是八零后的小潘说。


    我知道她们是无心的,但是也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本身,我深处这操蛋的婚姻,并且在跟黄林军的反反复复的争吵和冷战中,我的愁闷和压力,就不胜枚举。我绷着的弦遇到外力的压迫,反弹起来就会更加富有弹跳力。


    我说:“我没办法带家属!”


    “不行!”小潘还是坚持说。


    “那我不去了!”我赌气说。


    “怎么?好心让你去。你还当成坏事了?谁欠你的了?”老梁赶紧护着小潘。


    “我不想带家属就不带,为什么强迫我带呢?强迫我带,我就不去呗。”我说。


    “人家都是好心。谁强迫你去了?”老梁比我大一轮,小潘虽然跟我同龄,但是工作时间比我久远,她在单位的地位、在老梁心目中的地位,都比我要沉。老梁看到我这个孽徒居然胆敢来反抗小潘,就断然拿出峨眉派掌门人的倚天剑向我刺过来。


    “不带就不带吧。”小潘说。毕竟是同龄人,她对我的语气反倒缓和地多。


    大家都不说话。老梁气鼓鼓地。她的身后,是曾经跟她叫嚣过的小蒋。


    老梁睥睨着小许说:“小蒋,你去吗?”


    小蒋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除了日常工作,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他也是不去不好意思,就曲线救国,意意思思地说:“我手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老梁说:“哪有那么多工作,劳逸结合,出去放松一下。”


    我心里想,什么劳逸结合,人家本来今天能完成的事情,跟你出去半天,反而完不成了,负担反而摞地更高了。


    我倒是没有什么要处理的公务,我是烦恼重重,有苦难言。组里的活动我当然想参加,不就是免费吃喝嘛,何乐而不为呢。可是我现在是后方不稳啊。组里非要求带家属,我跟我的所谓的老公吵架了,我怎么带?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作为我来说,我当然恼火了。可是,作为组长来说,老梁当然希望振臂一挥,天下云集响应了。五十多岁的人,好像更喜欢社交,更热衷于各种活动,因为她们的孩子大了,闲来无事。可是二三十多岁的人,多数是不喜欢集体活动的,她们有的要自由活动,有的要顾家顾孩子。


    “小刘,你也去吧。”老梁朝着小刘说。


    “我看看吧,我家里有小孩。我还要回去给她喂奶。”刘编辑说。


    “把孩子带上。”老梁说,“我们帮你抱。”


    “她还要换尿不湿。很麻烦的。” 刘编辑说。


    “没关系,抱过来。我们帮你。”


    “抱过来太麻烦了。”小刘笑着说,“不行,我到时候先去奶一下她,再去参加组里的活动吧。让我婆婆看着点她。”


    “那也行。反正大家难得聚聚。能去则去,重在参与。”老梁说着端着茶杯出去了。


    小蒋说:“其实,人家小刘家里的孩子嗷嗷待哺,哪个还有心思去参加集体活动哦。”


    我说:“对啊。人家实在脱不开身,想不去就不去呗。为什么非要让人家去呢。大家都奔小康了,都摆脱了温饱了,谁那么愿意参加什么活动呢。你们闲地没事干,想搞活动,你们就自己去,谁想去谁就去,不去就不去,为什么非要拉上别人呢。也许这就是热衷于搞集体活动的博大的胸襟在作祟吧。”


    小蒋说:“她们就是这样。不去就说你不配合。她们其实是最闲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最累的时候。”


    我说:“谁家里要是还有一个老奶奶要照顾。老梁会不会说,‘背了来!背了来!我们大家抬着担架去你家帮你一起背过来!’”


    小蒋说:“不去配合他们吃饭游玩,他们就给你扣上一顶大帽子,说你是不热爱集体。”


    我说:“既然什么都要搞集体主义。那大家晚上也都不要回家了,都带着被子睡在一起好了。”


    小蒋说:“你真地蛮正直的。”


    其实,老梁这个人并不坏。她跟有的人比,不仅没有那些曲曲折折的小心眼儿,她甚至有些书生意气。我虽然迫近离婚,但是我还是对美食充满了兴趣。组里有活动,我冲着美食也是来者不拒。可是我自己去不就行了吗?我自己去为什么还不够呢?为什么非要搞全家大串联呢?我要是不跟我老公闹离婚,我家里要是有祖宗十八代,你只要允许,我全带了来。现在我跟我老公冷战,闹离婚,你让我带家属,我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老梁端着茶杯从外面回来了。她从桌子上“刷刷”抽了几张抽纸又出去了。感情她是要上厕所。趁着老梁上厕所的空儿,我也跟了去。


    我说:“你刚才让我带家属,我没办法带。我跟我老公吵架了。当着大家的面儿,我不好跟你直说。”


    她说:“那好吧。我之前不知道。你不带就不带吧。”


    次日下午,我们组里的几个同事去附近的公园游玩,大家都带了各自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有,才几岁,很可爱。只有我,年纪大了,没有孩子。


    第二天,我早早去了办公室。办公室没人儿,人家都在家忙孩子呢。就我积极!


    我一下子很难过。我就那么想当劳模吗?我就那么想到办公室来吗?我三十几岁的年纪,该当妈了,该在家忙孩子了。我还一个人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我很光荣吗?我觉得我自己很可怜,很无奈!可是我怎么跟他说?我不能跟他说!他不能跟我好好说!


    我一下子就哭了。我没办法安心工作了。


    我就跑回家去。他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掉着眼泪,斗胆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昨天出去玩,人家都带了孩子,就我没有。我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为什么你不能好好正视这个问题,早一点要个孩子。你非要被人‘啪啪’地打着脸不可吗?”


    信息发出去,我知道,完了。他又要跟我离婚了。果然,晚上,他沉着脸回来了。


    “离婚!”他说。


    冷战,又是冷战。我跟他一起,除了结婚,就是冷战闹离婚。这是他最拿手的。吵架了冷战,不用搭理女人,都是女人不好,不是他身体的原因,多么好的借口啊。人家两口子吵架,是女人用性来要挟男人,我跟他吵架,是他用性来要挟我。也不对,也根本构不成要挟,因为我们平时根本就没有。冷战的时候,也只是周期更长的,没有了注定失败的尝试性的□□而已。平时,感情特别好的时候,还在外面蹭两下,让人知道他那颗男人的心还没有彻底死定化灰。他那个大辣椒,细腻、敏感,像一个婴儿的赤着的发软的脚丫,一点风声就吓得退回去,一蹶不振,再而衰、三而绝了。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阳痿跟你生孩子!跟了一个阳痿,还那么害怕离婚,我是一个多么可笑的人!跟了一个阳痿还害怕离婚,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我那时候就是害怕,就是不敢,就是没有勇气。我害怕离婚以后,同事对我的议论,我害怕离婚以后,再去重新找一个男人。我一个外地人,我到哪里去找。社会上三教九流,乌烟瘴气,我到哪里去找一个正正经经的人。我跟着他,跟着一个阳痿,好歹是个家,他实在不行,我就跟他做个试管婴儿,把这个表面的家维持下去。我要面子。我太不想让自己崭新的人生背负上一个伤痕了。


    除此之外,很关键的一点是,我那时候还不够精神独立。我对他还有依恋。我是一个从小就很缺爱的女孩子。我的灵魂深处的流浪太多了,我渴望一直跟着一个人,我渴望有个伴儿。就像一只流浪狗或是一个流浪的孩子,特别渴望一个人来收养她。一旦有人收养了她,即使挨打挨骂,它都不会离开那个家。那时候,我的骨子里特别害怕分离。当时,就是这种混球傻锤子想法,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哀求他!哀求着这个举不起来的男人,而他,也在我的哀求下越发自信和高大了起来!


    那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每天睁开眼睛,一想到他要跟我离婚,我就难过地哭,我几乎每天早上都哭着追着他问:“老公,我们能不能不要离婚?”


    他边对着洗手台刷牙,边回头翻翻他那小白眼儿看看我:“不离婚怎么办啊,你老是跟我吵架!”


    我很无奈,也很悲愤,嗓门儿自然就大了:“我什么时候跟你吵架了?我是说,我们要个孩子,一起好好过日子!你尽量少去炒股,你听不懂吗?”


    “我炒股怎么了?我炒股是为了想赚钱,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好吧,你炒吧。关键是你本来就是高血压,本来就是坐出来的炎症,本来就精子质量低,你本来对夫妻生活就不感兴趣,你再这样沉迷炒股,继续坐下去,那不是更不行了吗?你考虑过这些吗?”


    他居高临下地给我定罪说:“你看,又跟我吵架了。”


    呵呵!他那时候,多么伟大啊!用东北话说,他把我治地卑服的!伟哉!此阳痿!壮哉!此阳痿!


    他回老家,我也追着跟过去。饭桌上,我想起他要跟我离婚,吃不下饭,跑到房间里哭,他妈妈板着脸,很有风度地给我的饭碗里夹了几块肉,板着脸,很有风度地推门儿送进来。她妈妈大概觉得我是自作自受,都是我跟她儿子争吵的结果。是啊,我跟男人争吵,男人拿离婚治我,我又不敢离婚了。这可不是自作自受吗?他妈妈那时候也在我的软弱无能下变得跟他一样越发自信了。她自信地觉得她的儿子可以随时休了老婆,这真是一件很给她长脸又使她很快乐的事情啊。


    我请来了他的女同事来劝说他。


    他说,他只跟她谈,不跟我谈。然后他们这一对儿男女一起,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她那个女同事也乐地跟他出去私聊。她的老公在金融机构工作,有钱,且丑。她在她老公那里可以获得性的愉悦,在我老公这里可以获得美的享受。


    他那个女同事也给我一些劝告:“女人要打扮自己,要精装版,你看,你跟他一起以后,你把他打扮地那么精致,你都不注重打扮自己了。”


    我也请过他的那个五十多岁的常律师和秦师娘两个来劝说他。他们也来不厌其烦地劝说过他。都没什么用,他非要离婚。


    “你就是为了面子!”他这样说我。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可是又不是,后来,当我认清了他的狠毒和不自知,他要跟我复婚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为了面子跟他复婚呢?感情,还是感情。我太重感情。我小时候太缺爱,缺父爱,缺母爱。我的家庭不幸福。我的家庭也不能给我任何温暖和支撑。


    我的母亲对待我的感情问题,很粗糙。那段时间,我闹离婚闹地很痛苦,我给她打电话,她对她的女儿没有细心的疏导、陪伴,而是大刀阔斧地跟我说:“你跟他离哎!咱山东出响马,不能充孬种!你离!”


    我知道我的妈妈是个有骨气的人,这对于后来幡然醒悟的我来说,离婚,而且马上离婚,的确是没错儿。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女儿,她那时候的心理还不够强大。她像一只风雨中的小鸟,想死死守住那个破碎的、只能给她痛苦的巢。离婚了,茫茫天涯,她去哪里?谁能给她依靠?


    “妈,我就是怕离婚了不好找。上哪找合适的去。”我跟她说。


    “咿呀!你放心吧!你要是离婚喽,恁那些同事都得知道!舆论一下就起来了!跟汪洋大海样!恁同事都会给你介绍的!像咱农村,那些离了婚的女人,媒人都登破门!我给你说,人家要是给你介绍对象吧。你可不要找姓刘的。姓刘的都是坏种!可坏了!”


    我不耐烦地说:“妈!你光说舆论跟汪洋大海样!你不想想恁闺女怎么受的?俺那些同事都是等着看笑话的,谁给你介绍哎!城里不像农村,像我这样有点学历的想找个合适的不好找。”


    “那随便你哎!你不想离你就再等等哎。我给你说!还是离了好!男人有二心喽,不能托。你拖着不离,人家能把你给杀喽!到时候你小命儿就没有了。哼!我给你说吧!”我妈妈警告我说。


    “我知道了妈,我会离的。就是一时半会儿有点接受不了。”


    “俺跟恁小弟一块儿要去恁姥娘家了,你去吧?”我妈妈问我。


    “去去去!恁等等我!”我说。


    过了几天,我妈妈给我打电话了。我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


    “我跟恁弟弟要去恁姥娘家了,你离了吗?你离呢,俺就等你,你要是再托,俺就不等你了哈。”我妈妈说话的口气,像在问一个在厕所里尿尿的人尿完了没有,又像在问一个抱着石头的人,要不要把手里的石头给扔出去。在她的眼里,我离个婚就像撒泡尿似的那么轻松那么容易。我突然更加无助了。我也更加知道我为什么老是爱陷进感情的漩涡里出不来了。因为我妈妈不够爱我,因为我妈妈不会爱我,因为我妈妈对我的爱太粗糙了。


    我回她的话说:“要不,恁先去吧。我就不去了。”


    我妈妈迟疑了一下,跟我说:“要不,过几天,我过去陪着你?”


    我说:“不用了。我心里难过。你来了,我看着你,心里更难过。”


    “那你好好吃饭,要自己劝自己。”我妈妈说,“人是铁,饭是钢。”


    “知道了。”我说。


    我以后就不再给我妈妈打电话,她在她女儿最痛苦的时候,根本给不了体贴、细腻的关心。陷入不堪的感情之中的女人,的确要靠自己走出来。但是那需要一个过程。但愿那些受伤的女人都早日坚强,尽快走出不堪的婚姻的罗网。


    他的父母也来了。老两口儿一起坐镇在他的家里。天天买菜,给我们做饭,看着我们,看着他。


    “他炒股发财!做他的春秋大梦吧!我把他的电脑给刨了!” 他的老父亲说。


    “这个逼养的!被人家笑话了。”他妈妈说,“你爸爸大夏天的花了四百块钱去山上的庙里烧香,为的什么呀!”


    我有些难过又有些悻悻地看着他妈妈。心里想,你也怕人笑话是吧。可惜你儿子不给你争气。你要是真怕别人笑话,那就想办法让你儿子不要离婚啊。可是,夫妻之间的事,夫妻生活那点事,的确不是一个老娘能够有能力来解决的。


    他父亲把他去庙里求来的神符和一个观音的玉坠儿,放在他的枕头底下。他的父母过了一段时间就回去了,我们和好了一阵子。


    在我们周末返回老家的时候,他妈妈照例给我们带了一袋子馄饨,还有其他的东西。他爸爸给他用布条子拴在摩托车后座儿上。他上了摩托车,我再爬上去。他爸爸妈妈一起站在天井里,目送我们走。


    “小宋,回去好好的。不要让妈妈担心。啊!”他妈妈站在他的摩托车后头说。


    我说:“我知道了。妈妈。”可是,她的儿子这个样子,谁有办法?不久,我们又开始闹离婚了。


    怎么好?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