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空荡，偶有黑影蹒跚，也是扶棺而行，或是拖拽尸身，秋风卷起落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渣、腐尸味。


    化凡炼心，是王林带她来此的初衷。唯有亲历人间至苦，于生死间挣扎体悟，方有可能触及独属于李慕婉自己的意境感悟。


    暗夜下，京城一处地牢上空，浓云淹没仙风道骨的身影，衣袍无风自动，将周遭秽气隔绝三里之外。


    王林神识散开，细致扫过每一具新尸，果然，在那些尚存一丝残魂的尸身内，捕捉到微不可察的异样，丹田气海处，盘踞着小团漆黑蛊虫，正缓慢蠕动，汲取凡人仅剩的最后一点生机。


    而那蛊虫身上都带一层符文，符文气息阴邪，与白日李慕婉银针探出的黑气同源。


    在古神记忆中，有过此种蛊术的记忆。


    王林眼中寒芒一闪，眉心紧锁，“噬灵蛊。”


    此蛊歹毒，专蚀生灵根基，于修士而言亦是棘手之物，竟被用于凡人，与当初藤化元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噬灵蛊？”李慕婉闻言色变。


    王林道：“此蛊非寻常修士能御，需以秘法培育，所耗仙力灵力巨大。”


    王林指尖掐决，一具凡人身躯猛地一颤，而体内蛊虫在受王林法术影响，从七窍缓缓爬出，在逃离人体后瞬间入地，王林闭眼一探，蛊虫爬向的位置正是地牢深处。


    “噬灵蛊由仙人操控，可吞凡人乃至修士灵根及修为，以此提升下蛊者修为，且此蛊虫繁衍速度极快。”王林牵起李慕婉手腕。


    “蛊虫汲取生机灵根，自有其主坐享其成。”王林道。


    李慕婉凝神似乎想到了什么，“朝廷竟与修士勾结，残害自家子民？”


    “仙人宰割，只需胁迫王室，即便无利，凡人无以敌抗，自是听之任之。”王林道。


    “师兄说的是，”李慕婉叹气，望着地牢的结界，“不过此地牢下了禁制。”


    “区区禁制拦不住我，”王林本是冷漠的眼神看向她时又变温柔，“婉儿，抱紧。”


    李慕婉双臂环住他腰，王林仅是踏空震出真气，那禁制结界便碎裂开来，守牢的修士修为不过元婴后期，根本不是敌手。


    两名持刀守卫倚墙打盹，王林袖袍轻拂，二人倒地陷入昏睡。


    身影再次落入地牢时，一股比城中浓郁的腥臭混杂着腐味气息扑面而来。


    “师兄，此地甚是诡异。”李慕婉灵力护体，王林搂紧她些，神色不变，目光扫过昏暗的甬道两侧。


    牢笼内，景象凄惨更胜，上百染病患者蜷缩草堆，多数已无生息，尸身开始腐烂。尚存一息者，双目空洞，皮下青黑细丝清晰可见。


    在他们丹田处，一股气流被强行抽出，汇入牢顶一处隐秘阵法符文，而后消失无踪。


    “他们在抽取凡人生机与灵根。”李慕婉声音发颤。


    凡人有灵根者万中有一，虽大多灵根微弱，无法修行，但也是性命根基。强行抽离，久病难医，与疫病中患者显露的痛苦神色与病症几乎相似。


    王林目光落于甬道尽头一间独立石室，室内隐有灵压波动，与外间相比强盛数倍，同样有数道禁制隔绝只是对王林而言，不堪一击。他牵起李慕婉，一步踏出，身形逐渐模糊，再清晰时，已立于石室门前。


    石室内三名修士盘坐阵中，身前各悬一座墨玉炉鼎，鼎口黑气萦绕，正吞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生机与灵根之力。


    “我无极宗千年大派，全靠钱名始祖传授的功法，供弟子们修行，只是咱们取凡人命脉，长此以往，怕是惊动其他宗门……”


    “无极宗乃苍天大派，即便其他宗门知晓又能如何？”


    “无极宗？”李慕婉看了一眼王林，“堂堂四级修真国仙门，竟行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两人未刻意隐藏气息，其中一修士似有所觉，猛然睁眼，喝道：“何人擅闯？”


    另两名修士同时跃起，法器现在手心，朝气息较为薄弱的李慕婉位置攻击。


    “找死。”王林寒芒四射，并指出剑，一道剑气裂空而出，整个地牢顷刻化为灰烬，方才攻击那人已命丧黄泉，另外二人见状想舍灵脉阵法而去，却被王林禁制同时困下。


    李慕婉瞬移上前，查看阵内的吸收灵根生机的炉鼎，鼎内生机与灵根之力混杂，浸入邪术的气息，“竟以凡人灵脉与生机做炉鼎喂养，可这些生机最终输送何处呢？”


    “师兄。”李慕婉目光落在王林身上，王林意会，随机使出搜魂术，最终结果都指向无极宗。


    “无极宗应利用这些弟子汲取凡人生机与灵根提升修为，而这些修士体内，同样也有不同于凡人身上的噬灵蛊，若非化神期修为很难察觉，看来我们要去无极宗一趟了。”王林收回神识，掌心微握，二人魂魄碎裂。


    “我们若摧毁这阵，无极宗源头必有感应。”李慕婉道。


    “无妨，一切有我。”王林温声。


    月色驱散夜中的黑雾，李慕婉闭目，直觉体内有股磅礴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初悟的意境之力在自行运转，蓝紫色的光芒自她体内溢出，王林静静望着李慕婉，眼见她体内意境之气缓缓驱散城中残骸残留的污气，空气中弥漫的邪气触之即散。


    王林神识扫过三人储物袋，取出一枚玉简。


    “饲蛊之法，传送阵图，以及无极宗的方位。”他看向李慕婉。


    李慕婉平息体内的力量，目光沉静回以视线，“师兄，我们一起。”


    无极宗山门，位于吴国东部，群峰耸立，云雾缭绕，仙家气派十足，却无人可知，此番仙门之内竟以邪术助修。


    山门前，白玉石阶直通云霄，两侧立着十二值守弟子。见王林与李慕婉踏云而来，一名领头弟子喝道：“此乃无极宗山门，来者止步。”


    王林无视，携李慕婉径直往前。


    “找死！”领头弟子怒叱，挥手打出一道金光。其余守门弟子纷纷出手，符箓、法器光芒乱闪，袭向二人。


    王林脚步未止，周身气息微放。那袭来的法术攻击还在三丈之外便轰然溃散，震出之力将十二人尽数掀飞，屹立千年的山门顷刻坍塌！


    领头弟子尚存一丝气息，用尽最后灵力捏碎传音玉简。


    无数流光自无极宗各峰扑向山门，为首者乃一黑袍长老，元婴后期修为，厉声道：“何方狂徒，敢犯我无极宗？”


    “拦路者，死。”王林抬手虚按，天地灵气疯狂汇聚，化成遮天巨掌，覆盖千丈，携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拍下！


    李慕婉镇定站立其侧，见地动山摇，眉眼不眨，余光装着王林牵住自己的手掌，满心踏实。


    待尘埃稍散，那黑袍长老与其身后数百弟子，已尽数化为灰烬，连同无极宗半座山峰被生生抹去。


    “婉儿，走。”王林再次握住李慕婉手腕踏过废墟，望着那传音玉简上所示的方向飞去，沿途偶有阻拦者，皆被王林抬手解决。


    行至一处万丈峡谷，黑雾翻涌。


    “师兄，此处邪气浓郁，务必小心。”李慕婉话音刚落，无数鬼影峡谷内的浓雾中扑出，阵阵蛊惑魔音震慑心魂，峡谷四周景象忽而扭曲，现出重重幻象，是京城中百姓染病惨状、孩童哭泣、尸横遍野……


    “师兄，是幻象。”李慕婉巡视四周，朝王林身侧靠近。


    王林一手揽过她，“是幻之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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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境？”李慕婉身处其中。


    “不足为惧，婉儿尽管感受意境，有我在，伤不到你分毫。”王林掌心缓缓移到肩头。


    “婉儿在化凡中感人间疾苦，悟净世之心，正好借此幻之意境淬炼。”王林声音传入耳中。


    “嗯。”李慕婉闭目凝神，任由幻之意境冲击心神。起初，她见凡人惨死，心如刀绞，悲愤难抑。见父母失子，恸哭流涕，感同身受。见孩童夭折，鲜活生命陨落，更是痛彻心扉。


    意境影响愈深，她仿佛亲身经历那疫病之苦，感受生机被一点点抽离的绝望，老妇目睹儿孙接连病死，独留世间。


    稚童，在父母冰冷的怀抱中无助哭喊……


    痛苦、绝望、愤怒、不甘，种种人世悲苦如潮水冲击她的心境，那初悟的净化意境摇摇欲坠。


    “婉儿。”王林望向她那张小脸布满痛苦的神色，心疼又不可阻，他知晓凡是化神者都需走向这一步。


    就在心神即将失守之际，眼前再出现的是自己少年时与哥哥一同拜山门，求师问道，见火焚国火兽侵袭，凡人修士无家可归，再后来火焚盟陨落，她独自一身前往云天宗，苦心经营站立脚跟。


    有幸又与王林云天宗重逢，再后来一同对抗命运不公，这又何尝不是她一生所经历的生与死，在这生死之间，痛苦、绝望、愤怒、不甘、希望、喜乐、构成她的一生。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从容于世间，行止有度，取舍有则。


    “净者，非是抹杀，而是洗秽返本，非是逃避，而是直面。”李慕婉终于明悟，她猛然睁眼，眸中迷茫尽去。


    是了，净化并非无视苦难，而是在苦难中寻回本真，并非否定生死，而是超脱生死之外，见证其纯净本质。


    她不再抗拒幻象，反而主动接纳那些痛苦与死亡。体内神识如清泉流淌，拂过每一幕惨状。所过之处，幻象并未消失，但其蕴含的绝望、痛苦，悲凄被悄然化去，只留下最纯粹的“存在”本身。


    “生死轮回，本是自然，人间疾苦，亦是常态。净者，非改其象，而化其质。”


    “师兄，我明白了。”李慕婉轻语，周身光华骤然爆发，笼罩整个峡谷，黑雾在接触光华过后，迅速消散，戾气尽去，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幻之意境被破，光华敛去，李慕婉静立原地，气质愈发空灵澄净。她对王林嫣然一笑：“师兄，婉儿明白了，何为意境，何为生死，生死之外，不可胜计。”


    王林目光柔和，眸中透出赞许，“境随心变，身临其境，婉儿也能悟出独属于自己的意境。”


    二人继续前行，再无阻碍，直抵无极宗始祖殿。


    两人再次立于上空时，王林大袖一挥，殿门轰然炸开，露出殿内景象。


    殿中赫然立起一鼎，比之云天宗夺天七鼎威力更甚，而鼎内是数以万计抽离的凡人灵根，还有方才死去的那十二名守门弟子及其他无极宗弟子的灵根。


    “阁下无故毁我无极宗噬灵蛊，不请自来又毁我山门，欺人太甚。”此人正是无极宗始祖钱名。


    “今日，王某便欺了，又如何？”王林俯视殿中打坐身影。


    “好大的口气。”始祖看不透王林修为，将目光投注身侧元婴期的李慕婉，“峡谷外的黑气，是你化的？”


    李慕婉眉心锁紧，神情正肃，“你无极宗残害生灵，竟还在弟子身上种下毒蛊，毫无人性。”


    钱名以吞噬弟子修为提升功法，宗门时不时有弟子消失，却无人可知。


    “多管闲事！”


    “在下也不想多事，奈何尔等扰我妻子化凡心境。”王林不与多说，“那便怪不得王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