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李慕婉从天元门后回来，又有了新问题，她夜里撑在师父房间的案桌，看王林写字，“师父，为什么师兄师姐们从不用清洁术？”


    王林笔尖停顿，“婉儿又有何疑问？”


    “今日师兄师姐练完法术出了许多汗，跑到后山沐浴，师父，为何我们从不用沐浴？”


    “师父不是教过婉儿清洁术吗？”王林继续写，“沐浴与清洗术都是一个作用，维持身上干净。”


    “那婉儿不要用清洁术，要沐浴。”李慕婉插着腰，很是坚定。


    王林搁下笔看了她许久，只能依着她。


    是日，小院旁又起了一间净室，挨着李慕婉的房间。


    李慕婉看师兄师姐们在河里沐浴玩水，她也想玩，“师父，婉儿想去山谷玩。”


    “师父去钓鱼吧，可好？”她站在桃花树下，花瓣停在发髻，成了天然点缀的发饰。


    “好。”


    起先李慕婉去河里玩水，王林坐在岸边钓鱼，后来她去河里沐浴，王林坐在岸边背身打坐，李慕婉童真，喊师父一块下来，王林摇头不应。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悬崖风猎，扫起长发，王林于夜色窥见星辉，十年了。


    他在这块时空碎片找到李慕婉的魂，看着她一日日长大成人，是该喜，却不知该是忧。


    院子的桃树成林，果子一年比一年多。


    李慕婉躺在矮榻，晚春携着凉意，她扯了薄褥盖上，侧身继续睡。


    院子的桃花香袭来，她梦见自己躺在桃树上摘果子，果子又砸到树下喝茶的师父，梦境似断霞峰猛烈的风，吹掉她浑身热汗。


    李慕婉推开窗，月色皎洁，师父的房间光线暗淡，她抱着软枕推门，踩着廊下木板，脚心印上落下的桃花瓣，拖地的寝衣裙摆扫起落花，惊扰挂在遥远天际的月光。


    她敲门，“师父。”


    无人回应，李慕婉又敲了一声。


    悬崖下肃立的挺拔身姿，与夜风的孤寂不相上下，山谷夜莺与灵兽觅食动静传出，王林心间一颤，似有感觉，瞬移回了小院。


    那气质风雅灵秀，姿容儒雅，身形一侧，衣袖鼓动中显尽万千仪态，声音穿破黑夜，“婉儿，我在这。


    “师父。”李慕婉转身，廊下那盏风灯飒飒作响，光线砸在她的眼角。


    王林视线往下，停在她手臂抱的枕头，朝她走近，“又梦魇了？”


    昏暗中她盈盈一笑，王林恍惚瞧见初长成的李慕婉，已有少女成熟的姿态，那一笑，不再完全是孩童的稚气，她身上的温婉随着年岁越显，里子又不失灵动明媚。


    “师父，婉儿能跟你睡吗？”


    王林袖子一挥，门开了，“进去吧。”


    李慕婉率先爬上榻，“师父去哪了？”


    “看月亮去了。”


    “师父睡不着吗？”


    “那婉儿来陪你说话，正好。”李慕婉盘腿坐在矮榻里边，她不知道每回在师父房间睡时，王林夜里都在榻下打坐，守着她整夜。


    她才十岁，王林尚能让她留下，若往后呢？


    长夜将尽，熹微爬过不周山，柔和的光影勾勒出断霞峰的轮廓，宛若一幅水彩画。


    李慕婉睁开睡眼，屋内不见王林身影，她踩着木屐推开矮窗，晨阳裂入枝杈，落在她的脸侧。


    李慕婉伸着懒腰，见师父又在院外养护桃树，醒后的沙哑穿在清晨的雾气里，“师父，早。”


    山雾渐渐推开，王林在枝杈光影下回眸，看见揉着眼睛的李慕婉倚在窗台，“婉儿早。”


    “师父，你这么早就醒啦。”李慕婉双手撑着窗台，借力翻了过去，动作利落熟练，瞧着不是第一回。


    “婉儿陪你一起浇水。”李慕婉不知道师父为何那么喜欢桃树，可年年结了果子又不吃，眼见今年的桃子又要熟了。


    “师父，为何是桃树啊？”她手里捏着水瓢，盛上水撒在根部。


    久远的记忆涌来，王林深眸微沉，“给婉儿种的。”


    *


    “师兄，往后我们的婚日，每年都在一起植一棵桃树，可好？”


    *


    这是李慕婉当年在云天宗南苑与他许下的约定。


    “那等这些果子熟了，婉儿摘下来，送去天元门，给扶光师兄和师姐，还有流云师叔他们送去。”


    “婉儿最近，跟扶光走得好像很近？”


    “扶光师兄现在不欺负婉儿了，他可听我话了。”李慕婉一脸骄傲与他分享。


    “我们一起去后山玩，那日遇见一只凶兽，扶光师兄还让我先走，不过婉儿没舍下大家自己逃，师兄们齐心一起对付凶兽，后来瑶阳师叔来了，困住凶兽，取了内丹回去炼丹。”


    王林卷起她的衣袖去查看，担忧道：“怎么这么大的事之前没跟我说？可有哪儿受伤了？”


    “师父，婉儿没受伤。”李慕婉未当回事，又念了好多在天元门的趣事。


    “扶光师兄的师父，允他下山玩，听闻天元门外其他山门的仙山有奇珍异草，他还带我去寻了，后来遇着几个其他仙门的弟子，说我们偷他家仙草，要教训我们来着。再后来，大师兄扶华找到了我们，跟那仙门弟子解释一番，此事才作罢。”


    王林听着她的话，沉思道：“婉儿怎得这些事，都没跟师父说？”


    “本是要跟师父说的，不过想着婉儿也没受伤，况且师父这几日都忙着研究菜谱，婉儿怕扰师父分心嘛。”李慕婉小脸认真。


    王林俯身蹲下，抓住她两边手臂，正肃说：“婉儿，以后若出去玩，发生了何事，都不许瞒着师父，记住了吗？”


    李慕婉显少见他这般严肃，而且手臂捏的力量重的能感觉到一丝疼意，她茫然点头，“婉儿知道了，师父。”


    她身上还穿着寝衣，朝晖驱散朦胧的早雾，肚子咕噜咕噜叫唤，她浇完水摸着平坦的腹部，“师父，做朝食了吗？”


    面还在锅里醒着，王林手里拿着刚剪下的桃枝插入花瓶，“婉儿饿了？去洗漱换件衣裳，师父给你做面吃。”


    李慕婉放下水瓢，把插好的花瓶端进王林屋里，摆在窗台下，还挺满意，又自顾念叨，“师父除了喜欢喝茶，还爱侍弄花草，修身养性。”


    王林身影入了厨房，他从前也并非喜爱，后来耳濡目染，如今他所做之事，都是她曾经喜欢之事。他日日做着李慕婉曾经做过的事，眼前的李慕婉是一缕残魂所化的凡胎，没有前世记忆，是一个活生生的，全新的李慕婉。


    性格或有不同，可模样，神态，随着年岁增长，都在与他记忆力的婉儿靠近，那就是她！


    断霞峰的桃子熟了，李慕婉还是喜欢爬树上去摘，不用法术，果子仍会往下掉，但不再砸到树下的王林。


    她学会御兽，精进法术，法术比同龄高出不少，尤其是扶光，现在已不是她对手，流云感慨她天赋好。


    李慕婉爱在天元门玩，他有意收她做门派弟子，可王林不愿，只同意让李慕婉在天元门玩乐、学习，能学多少是她的造化，王林并不强求她要有多强的修为，但愿能无忧无虑。


    就这样，李慕婉被送去天元门修行，但每日总要偷偷跑回来见师父。


    在天元门的日子，也不常与同门一起修习法术，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藏典阁寻典籍看，看不懂之处便请教藏典阁看守长老，长老见她爱学，也愿点拨。


    渐渐地，她对那炼丹术入迷，天元门擅长炼丹者，就是瑶阳。


    李慕婉捧着丹方去请教，那是她第一次接触炼丹，后来她留在瑶阳的长乐殿，长乐殿主管天元门上下弟子礼仪规矩，而殿内弟子主丹修。


    长乐殿位于华清峰，华清峰上还有一长老——流风，也就是扶光的师尊，玉照宫主事。


    李慕婉在长乐殿学习炼丹术，得瑶阳仙子照顾，其座下弟子扶音也待这个小师妹好，她在长乐殿待的开心，扶光好长时间见不到李慕婉，便来长乐殿寻她。


    流风给他的法宝，他拿来哄李慕婉开心，李慕婉打量一番后并未收，那些法器她在典籍都有见过。


    其他仙门弟子也有送往天元门交换修行，被长乐殿收下，教习炼丹术。


    每日日落前夕，这些弟子所在宗门会派师兄师姐前来接送，李慕婉站在长乐殿外，眼见同门一一离去，扶音站在身后问她：“婉儿师妹，你怎么不回？”


    “扶音师姐，为何她们都有师兄师姐来接啊？”


    不周山入夜有妖兽出没，且仙门之间并非表面那么和善，以往就有弟子送往其他仙门修习往返途中失踪的事迹，故而对年纪小的弟子，送去其他山门学习，每日都会有本门师兄师姐接送。


    扶音问她：“婉儿师妹的师父，还没到吗？”


    “我师父？”李慕婉转着眼珠，“师父没说要来天元门啊。”


    “那婉儿要赶在天黑前回断霞峰了，”扶音提醒她，“回去跟仙君说一声，往后日落前，准点来长乐殿接婉儿下课。”


    李慕婉只以为这是长乐殿的规矩，回到断霞峰王林已经做好晚饭，李慕婉有一口没一口地扒饭，王林给她碗里夹菜，询问：“师父今天做的菜，不合婉儿胃口？”


    李慕婉咽下食物，水汪汪的眼睛盛着断霞峰最后一缕夕阳，“师父，婉儿今日在长乐殿跟瑶阳师叔学习炼丹术。”


    王林得知并不意外，她以前丹道精湛，又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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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赋。


    “婉儿悟性好，学的定然比旁人都快。”王林没太在意，“师叔可有夸你？”


    “夸了。”李慕婉神色不见喜悦。


    王林直问：“那是有人欺负婉儿了？”


    “不，不是的。”李慕婉抬起头，“师父，你以后每日都来长乐殿接婉儿好不好？”


    “好。”王林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


    李慕婉知道师父最疼自己，可他当真不问原因，她便又问：“师父怎么不问，婉儿为何要师父来接呢？”


    王林依着她说：“那婉儿告诉师父，是为何？”


    “其他同门下课后，都有师兄师姐来接，唯独婉儿没有。”李慕婉说，“扶音师姐让婉儿叫师父明日一定要来。”


    “好，师父去接。”


    “婉儿也想师父接。”她鼓着腮帮子终于见到了笑意。


    山雀在巢穴藏翼，星辉赶着月色，悬于夜空，窗清寒月，烛火摇曳，王林于矮榻作画，那是一副成年的李慕婉，是往昔的模样。


    月色照着一抹身影，从廊下停在门外探出头，“师父。”


    王林抬眸，月色正巧落在窗外，圆月似玉盘，王林声音清冷：“进来吧。”


    她又抱着她的小枕，木屐碰着木板，有节奏的靠近。


    “婉儿怕师父睡不着，来陪师父说话。”


    “是嘛，那怎么带着小枕？”王林揭穿她的小心思。


    李慕婉盈盈一笑，小枕抱在胸前，撑着案头坐下，“师父，你在画什么？”


    她扫了眼画纸上的轮廓，“师父在画谁？”


    “婉儿。”


    “我？”李慕婉歪头又坐到他那边，上下打量，“这姐姐看样子比婉儿要长好几岁呢。”


    王林笑笑，“是婉儿长大后的样子。”


    李慕婉瞳孔睁大，闪过一丝讶异，“婉儿长大的样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左瞧右瞧，画中人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一双眼睛和神韵，“师父为何要画长大后的婉儿？”


    “师父怎知婉儿长大了是什么样？”


    王林勾唇浅笑不语，搁下画笔，“夜深了，婉儿明日还得去天元门呢，早些睡吧。”


    她应了一声，率先爬上榻，如以往躺在最里边，圆月逐渐挪过窗台，王林吹灭烛火，于蒲团打坐。


    翌日下课，李慕婉早早就在长乐殿外等王林来接自己，陆续有同门已被师兄师姐接走，她朝远处张望，率先看到扶光，扶光头上还流着汗珠。


    他在正坛练习法术，结束便往长乐殿御剑过来，只因听扶音说昨日就她一人无人来接。


    “小师妹，你下课了？”扶光喘着气。


    李慕婉淡淡应：“嗯，你今天不是去练剑了吗？”


    “我学的快，师兄让我先走了。”扶光接过她背上跨的小包，“走吧，我送你回断霞峰。”


    李慕婉定在原地不动，拿回他手里的包，“我师父会来接我，我等师父呢。”


    扶光摸摸脑袋，“他昨天不是没来吗？”


    李慕婉坚定说：“师父答应我今天会来。”


    王林从流云殿过来，正巧见扶光扯着李慕婉的小包，他体内真气一震，“滚开！”


    扶光震退数丈，半跪于阶，这气息让他不自觉渗出凉意，“仙，仙君。”


    “师父。”李慕婉扑进王林怀里，抱着他，“婉儿就说师父会来的。”


    王林解释：“师父去流云师叔那喝了盏茶，来晚了。”


    “不晚，婉儿刚下课，师父来得正好。”李慕婉说，“师父，扶光师兄刚才想送婉儿来着，不是欺负婉儿，要不就放了他吧。”


    扶光忙道：“对对对，弟子知晓小师妹昨日一人回的断霞峰，不知仙君今日前来接送小师妹，才斗胆僭越，仙君恕罪。”


    王林不语，接过李慕婉的包，御剑离去，不出三息，扶光身上法术解了，膝盖刺骨的疼。他揉着膝，一瘸一拐地爬上阶梯，坐在殿外，师徒两人身影于云层外消失。


    瑶阳望着远处蹙眉叹息，扶音很少见师父这般忧心，“师父，您是怎么了？”


    瑶阳欲言又止，不知心头猜测是否空穴来风，可方才看见李慕婉胖旁若无人地抱着自己的师父，举止亲密，不似正派里师徒该有的规矩礼仪。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她还是个孩子，王林自小抚育她长大，他性子又护短，纵着这弟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无事。”她又看了阶梯上坐着的扶光，提醒道，“扶光，还不快回去玉照宫？小心师兄罚你。”


    扶光摸摸后脑勺，憨憨一笑朝二人作揖，“师叔师姐，扶光这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