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的天幕下，二十集团军的训练场上，喊杀声如同惊雷滚滚，在山谷间激荡回响。


    数千名士兵身着迷彩，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作训服，在初秋的凉意中蒸腾起白色的热气，汇聚成一片流动的云。


    训练场边缘的高台上，赵援朝身姿笔挺如松，双手负在身后。


    他没有用望远镜，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比任何光学仪器都要锐利。


    他能轻易地从数千人的方阵中，分辨出哪个士兵的动作慢了半分，哪个班的协同出了差错。


    他身上的军装已经有些年头，肩章上的金色麦穗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闪着沉稳的光。


    “报告！”


    一声清亮而有力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赵援朝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整个二十集团军，敢在他全神贯注检阅部队时，用这种斩钉截铁的语气打报告的，只有一个龙小云。


    “进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地穿透了震天的操练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身着一身黑色作战服的龙小云迈步走上高台，她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每一步都精准而有力。


    作战服上还沾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尘土和草屑，脸上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比任何妆容都更能凸显她那双眼睛里的光。


    那是一种在生死线上打过滚，见过血，也取过命的光。


    “任务完成了？”


    赵援朝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报告首长，幸不辱命。”


    龙小云挺直了背脊，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邀功，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她从战术背心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用防水袋密封的硬盘，双手递上。


    “所有情报都在这里。目标据点已被清除，主要头目‘蝎子’及其核心成员，全部就地解决。”


    赵援朝接过硬盘，没有立刻查看，只是用手指掂了掂分量。


    他知道，这薄薄的一片东西背后，是龙小云和她的小队在境外丛林里数十个日夜的潜伏、追踪和搏杀。


    “干得不错。”


    他给予了最直接的嘉奖，没有多余的形容。


    “伤亡情况。”


    “我方无一阵亡，两人轻伤，已在后方基地接受治疗，不影响后续行动。”


    龙小云回答得干脆利落。


    “好。”


    赵援朝点点头，这才是他最想听到的结果。


    胜利固然重要，但把兵平安带回来，是每一个指挥官刻在骨子里的责任。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训练场，声音却变得深沉了些：“边境上，还是不怎么太平吧。”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


    龙小云的眼神也随之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连绵的群山，看到了那片被罂粟和硝烟笼罩的土地。


    “报告首长，不太平。‘蝎子’只是金三角地区无数毒枭中的一个，他被拔掉，很快就会有新的‘蝎子’冒出来。最近，有一股代号‘屠夫’的新势力崛起很快，手段比‘蝎子’更残忍，胃口也更大。他们不仅贩毒，还涉嫌贩卖人口和军火，甚至在边境线上制造了好几起针对我们边民的恶性事件。”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压抑的怒火，那是亲眼目睹同胞受难后，无法抑制的杀意。


    “我们这次行动，只是剪掉了一根枝叶，但下面的根，盘根错杂，甚至已经开始腐蚀我们这边的大树。”


    龙小t云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赵援朝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起了请求的火焰。


    “我申请，再次带队渗透！我要把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高台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训练场上的喊杀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


    赵援朝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也看到了她眉宇间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


    这个女人，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是他一手从军校的优秀学员，锤炼成战狼中队的利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能力，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脾气。


    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你和小冷，快完婚了吧？”


    龙小云脸上的决绝神情微微一滞。


    冷锋，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想起了那个笑起来有点痞气，认真起来却能为你挡子弹的男人。


    他们之间，有过承诺，有过约定。


    但一想到那些在边境线上流离失所，甚至惨遭杀害的同胞，一想到“屠夫”那张狂的嘴脸，她心中的儿女情长瞬间就被更为沉重的使命感压了下去。


    她重新立正，目光直视赵援朝，声音比刚才更加响亮，也更加冰冷：“报告首长，我还没有结婚的念头！”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不是赌气，也不是推脱，这是一个军人，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幸福之间，做出的选择。


    赵援朝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他既欣慰于她的大局观和奉献精神，又有些心疼。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军人，为了大家，舍弃小家。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沉默片刻，最终没有再劝。


    他知道，对龙小云这样的战士来说，任何劝说都是苍白的。


    命令，才是她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知道了。”


    赵援朝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硬盘我收下了，你的申请，我会考虑。现在，回去休整。这是命令。”


    “是！首长！”


    龙小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下高台，她的背影挺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只是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她的手指，无声地握紧了。


    看着龙小云的身影消失在营房的拐角，赵援朝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重新被钢铁般的冷硬所取代。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硬盘，又抬头望向那片阴沉的天空。


    考虑？


    当然要考虑。


    但绝不是龙小云想的那种考虑。


    让她一个人再闯龙潭虎穴？


    绝无可能！


    他赵援朝的兵，不是消耗品。


    每一次任务，他都要做到万无一失。


    “嘉奖……”


    他低声自语。


    战狼中队这次任务完成得漂亮，必须要有一次像样的嘉奖，要让全军都知道，敢打必胜的战狼，是军中楷模。


    这不仅是荣誉，更是为了提振士气。


    至于龙小云提到的那个“屠夫”，以及她那个不要命的申请……


    赵援朝的眼睛眯了起来，一道骇人的精光一闪而过。


    他不会让龙小云一个人去。


    他要展现的，是二十集团军，是共和国军队的铁血手腕。


    要动，就不是小打小闹的渗透，而是雷霆万钧的清剿！


    他转身走下高台，对身边的警卫员沉声命令道：“通知作战部、情报部，半小时后，集团军指挥中心，一级会议。把战狼中队的所有负责人，包括那个刺头冷锋，都给我叫来！”


    警卫员心中一凛，他知道，当首长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意味着，要有大事发生了。


    边境的天，恐怕要变了。


    战狼中队的营房里，气氛和外面训练场上的紧张截然不同。


    这里弥漫着一股汗水、枪油和男人荷尔蒙混合的味道。


    结束了一天高强度训练的队员们，正光着膀子，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相互开着粗俗但善意的玩笑。


    “嘿，板砖，你小子今天跑武装越野是不是偷懒了？怎么比我还快了半分钟？”


    一个身材壮硕如熊的汉子，一边用毛巾胡乱搓着自己的板寸头，一边冲着旁边一个精瘦的队友嚷嚷。


    被叫做“板砖”的史三八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俞飞排长，这你就不懂了，我那是合理分配体力。不像你，一开始冲得跟头牛似的，后半程就蔫了。”


    “去你的！”


    俞飞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拳，笑骂道，“老子那是战略性领跑，给你们树立榜样！”


    一片哄笑声中，只有角落里的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冷锋。


    他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手里拿着一块擦枪布，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95式自动步枪。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那不是一柄冰冷的杀人武器，而是情人柔滑的肌肤。


    他的眉头微锁，眼神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俞飞和史三八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自从一个多小时前，中队长龙小云归来的消息传开后，冷锋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大家都能理解，毕竟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九死一生地执行任务回来，心里肯定七上八下的。


    可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让大家有点担心。


    “我说，疯子，”


    俞飞拿着毛巾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冷锋对面的床上，“队长回来了，好事啊，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冷锋擦枪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俞飞一眼。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喜悦，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她回来了，人没事就好。”


    他闷声说道，又低下头去继续擦枪。


    “废话，队长是谁？阎王爷想收她都得掂量掂量。”


    史三八也凑了过来，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说锋哥，你俩这婚事到底啥时候办啊？咱们可都等着喝喜酒呢。上次集团军首长都问了，你俩再拖下去，孩子都该打酱油了。”


    “结什么婚！”


    冷锋手里的动作猛地停住，擦枪布被他捏得变了形。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股火气，“她脑子里只有任务、任务、任务！你问问她，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未婚夫？”


    这话一出，整个宿舍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冷锋。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冷锋和龙小云，是战狼中队乃至整个集团军都公认的一对。


    一个是桀骜不驯的兵王，一个是英姿飒爽的女中队长。


    两人从最初的互不服气，到后来的惺惺相惜，再到确立关系，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


    在所有人看来，他们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层关系下面，埋着多少矛盾。


    冷锋是个纯粹的军人，但他骨子里，也渴望一份安稳的感情，一个家。


    而龙小云，她把整个生命都献给了军旅事业，献给了国家。


    她的世界里，任务永远排在第一位。


    “锋哥，你别这么说。队长她……她也是身不由己。”


    一个年轻的队员小声劝道。


    “身不由己？”


    冷锋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他个子很高，常年的艰苦训练让他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战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我们谁不是身不由己？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可她呢？她刚从鬼门关回来，转头就又想着扎回去！你们知道吗？她又申请去边境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宿舍里炸响。


    “什么？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