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林肃起的手机一直响，每响一次，他就挂断一次，后来，他干脆开了飞行模式。


    吴漾坐在位置上问了句：“一直在响，怎么不接？”


    余午今好奇地看他，林肃起没抬头，只是冷淡地说了句：“诈骗电话。”


    “又是诈骗电话！”吴漾手拍着桌，情绪很激动，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师妹，你看我这黑眼圈，都是诈骗电话害的，昨晚我睡得正熟，一个诈骗电话干进来，导致我后面再也没有睡着。”


    余午今附言：“他们也太过分了。”


    “就是就是，太过分了。”吴漾噘着嘴，愤愤道：“为什么一个手机只能下载一个反诈app，我要下载十个！”


    第三天下午，有人给林肃起发了一条短信。


    上面写着：


    阿肃，见见妈妈吧。


    第四天晚上，林肃起去见了陈珂曼，地点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厅。


    晚间的咖啡厅与白天不同，店里进进出出很多人，有约会的小情侣，也有拿着电脑处理工作的打工人，暮色从玻璃窗飘进来，衬得咖啡厅的灯光更加昏暗，曲子换成了欢快的调子，几对恋人在一片敲击键盘声中窃窃私语。


    角落里，陈珂曼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她手指轻轻摩挲着指圈的戒指，林肃起看着她的动作，并不言语。


    看着对面的人，陈珂曼清楚地知道，隔开她和林肃起的不是眼前的桌子，而是她曾经的狠厉，而是他满腔的怨恨。


    她不知道什么是母子温情，她不知道如何和他相处，因为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正如现在，她的嘴角挂着讨好的笑。


    陈珂曼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须臾，林肃起才回过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很好。”


    陈珂曼很喜欢这个答案，因为如果他说不好，那她必然得问上一句为什么不好，她不想那样，她害怕被审判，但她受不了林肃起这样凉薄的态度，外面的男人对她不好，林肃起竟也对她如此冷漠。


    “我离婚了。”陈珂曼说：“我和他理念不合，我们经常吵架，这样的婚姻没办法继续下去。”


    林肃起静静地听着她说，他没有悲伤，更没有开心，睫毛被投射出一片阴影，衬得他的眼神森冷万分，他蹙着眉，嘴角微微扯起，俨然一副“关我什么事”的样子。


    “我上个月刚回国，现在在科设公司上班。”陈珂曼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顿了几秒，她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继续说道：“我在青榕买了房子，房子很大，阿肃，搬过来跟妈妈一起生活吧。”


    在欢快的曲子中，急促的鼓点震动着耳膜，密密麻麻的词句突然蹦了进来，旋律瞬间变得杂乱，显得他们之间并不和谐。


    陈珂曼看着林肃起，眼神中带着渴求，她没有把握，她在赌，赌她的儿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心软。


    “让我跟您一起生活？”


    看着被推到眼前的钥匙，林肃起重复她的话，用着疑问的语气，陈珂曼点点头，随后，她听到了一句讥讽。


    “陈女士，您不必违背自己的本心。”


    陈珂曼愣了一下，半晌后，她才启唇：“对不起，请你原谅妈妈，我那时候太年轻了，不懂怎么带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但现在我知道了，我想补偿你。”


    说着，陈珂曼突然低头掩面哭泣起来，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丝绒长裙，昂贵的布料随着她的抽泣在抖动着，这样看，好似她是真的愧疚。


    “阿肃，妈妈需要你……”


    “您不需要我，您找我，也不是想补偿我。”林肃起打断她的话：“您的婚姻失败了，您不相信别人了，但您又必须抓住点什么作为依靠，所以您想到了我。”


    “您也说了，您那时候太年轻了，所以我理解您。”林肃起继续说道：“我那时候也很小，很渴望爱，所以一直纠缠您，我很抱歉。”


    陈珂曼停止了抽泣的动作，她仍然低着头，林肃起道破了她的真实想法，让她非常难堪。


    林肃起站起身，一首曲子结束又来一首曲子，在还算舒缓的前奏里，他释然般笑了起来，离开前，他说：“比起我，有很多东西更值得您依靠，一份愉快的工作，一只温顺的宠物，或者一个有趣的爱好，它们都可以，祝您早日找到您的依靠。”


    陈珂曼坐在位置上久久没能回神，林肃起决绝的态度将她一点点吞噬。


    她赌输了，她的儿子不再像以前放弃纠缠她一样重新接纳她了。


    这不是因果报应，这是他真的不需要她了。


    -


    晚上，余午今在阳台收衣服，她表情忧心忡忡，神思也游离在外，林肃起今晚没有去实验室，她给他发消息，问他吃不吃蓝莓蛋糕，他也没有回复。


    分心间，一件衣服没拿住掉在了地上，余午今弯腰去捡，起身时，她看见小区的休闲亭坐了一个人，虽然那人背对着她，但她知道，那是林肃起。


    她急忙放下衣服换鞋，然后坐电梯下楼。


    今天的夜空很美。


    一张墨蓝色的幕布高高挂在头顶，上面缀着无数颗明亮的星星，它们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微笑。


    林肃起望着星空，她说过爷爷化作天上的星星陪着他呢，所以刚刚是爷爷在跟他笑吗？


    这么想着，林肃起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但很快，他又觉得非常孤单，他和星星的距离太远了，他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林肃起突然很想余午今，他今晚都没有看见她。


    他的思绪一直在不断切换。


    他一会儿想念爷爷，一会儿想到余午今，一会儿又想起以前的事。


    ……


    十六岁的时候，爷爷被确诊胃癌晚期。


    自从陈珂曼和林长刚离婚后，爷爷就一直念叨着陈珂曼，他觉得是他们林家对不起她，他想替他的混蛋儿子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为了让爷爷无牵无挂、安心治疗，林肃起鼓足勇气又一次去找了陈珂曼，他希望她能够见一见爷爷。


    那日，他终于在陈珂曼的公司楼下等到她。


    “妈！”


    陈珂曼诧异回头，看清来人后，她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厌恶，她捏着林肃起的胳膊将他扯到拐角，厉声斥责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过，别再来找我。”


    林肃起有些吃痛，他挣脱开她的手，说明来意：“妈，爷爷病了，胃癌晚期，他一直在念叨你，求你去看看他吧。”


    陈珂曼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她说：“老爷子病了，你不找林长刚，你找我干什么！”


    “爷爷他一直很愧疚，他想替爸跟你道歉。”林肃起再次恳求道：“求你了，去见见爷爷吧。”


    “呵，道歉，算了吧。”陈珂曼冷笑道：“我跟你们林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老爷子是死是活也跟我无关，还有你，赶快走，不要再来了。”


    “曼曼，你在和谁说话？”一道男声传了过来。


    陈珂曼转身，男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支支吾吾了半晌后，她谎称：“亲戚家小孩，不听话，跟家里人闹别扭跑了出来，我正教育他呢。”


    “这样啊，现在的小孩真不让人省心。”男人笑着，他很自然地搂住陈珂曼。


    林肃起认识这个男人，他是陈珂曼的上司，他们之间亲密的动作，以及陈珂曼急于撇清关系的话都深深刺痛着林肃起。


    但他还想努力一下：“爷爷他……”


    “够了！”陈珂曼打断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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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她瞪着眼睛、压着怒火，警告道：“快回去吧，别让你家里人着急，不听话的小孩没人要。”


    说罢，陈珂曼换了笑脸，对着男人说：“我们走吧，一会儿餐厅人多了。”


    林肃起被扔在原地。


    不听话的小孩没人要吗？


    可是，他明明很听话。


    所以，直到爷爷去世，陈珂曼也没有去看望一次，老爷子最后含憾而终。


    也是从那以后，林肃起对陈珂曼彻底失望，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他接受了她不爱他，甚至厌恶他的事实。


    他不再渴望亲情。


    听他小姑说，陈珂曼的那个上司有家室，她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三，林肃起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只觉得她有点倒霉。


    后来，陈珂曼和一个外国合作商在一起了，没多久，她就随那个人去了国外生活。


    爷爷去世后，林肃起便没有了依恋，青榕的一切，都让他痛苦。


    所以，他去了遥远的夏宜，他想换个环境，他想忘记痛苦，他想找找生活的勇气。


    ……


    站在亭外，余午今静静地看着林肃起，他在看星空，他是想他爷爷了吗？


    他的心情看起来好像很糟糕。


    余午今悄悄挪动步子走了过去，一幢幢高楼立在空中，夜和风模糊了它们的轮廓，林肃起盯着那影影绰绰失了神，倏然间，取代高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清澈的眼睛。


    林肃起顿住了，正想着她呢，她就出现了，他收回意识，问她：“你怎么来了？”


    余午今在他身旁坐下，她缓慢又小心地说：“来陪师兄和爷爷聊聊天。”


    四目相对了片刻，余午今敛回视线，气氛有些沉重，于是她抱怨道：“晚上给你发了微信，你都没有回复我。”


    林肃起扬了下眉毛，他没有拿手机出来看，只是小声地跟她道歉：“抱歉，我没看微信。”


    “没关系。”余午今抬头看了眼星空，然后又转头看他，“也没发什么，我今晚和陈初莹去买了蓝莓蛋糕，就是想问你吃不吃。”


    蓝莓蛋糕，林肃起想，她买的应该很甜。


    林肃起点点头，说：“吃。”


    余午今笑道：“好，我给你留了一块，一会儿拿给你。”


    又沉默了一会儿，一阵风掠过，虽然月色很美，但空气很寒。


    “心情不好吗？”余午今问。


    “有一点。”


    “那怎样才会好一点？”余午今又问。


    怎样才会好一点？


    跟她说一说，或者她陪他静静地待一会儿。


    她都愿意。


    “我可以抱抱你吗？”林肃起看着她，蓦然问。


    余午今愣了一下，她觉得他现在非常落寞和孤寂。


    她当然愿意了，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她想看他笑，她想让他开心。


    请求没有得到回应，林肃起失落地转回视线，他知道自己又唐突了。


    但很快，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当然可以啦。”


    林肃起侧头，余午今已经张开了双臂，她笑着看他，目光盈盈，如秋水一般。一秒，两秒，不能再愣了，他靠近她，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她刚洗过澡，头发和身体都浸满了清香，他贪婪地吸取着，他想将所有吸取的气味都吞入腹中。


    除了风的簌簌声，小区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杂音，星星在发光，他们胸膛贴着胸膛，两颗心跳得乱七八糟，全然失去了旋律。


    林肃起当初为什么选择夏宜，或许是命运的指引，为了让他在那里遇见谁。


    他是幸运的，他在那里遇见了新的依恋，他在那里找到了生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