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眼泪

作品:《小徒弟他心怀不轨

    泠霜的声音带着惶恐与无措,酒杯摔落于地,掉在她华裙的边缘,悠悠地转了个圈。


    “师父,我......”


    长恒的掌心带着温厚的力量,覆上她的手腕:“没事的。”


    晚月察言观色,立刻将那只小狐狸放到她怀中,“好了好了霜霜,快抱抱,它想你了。”


    泠霜没理他,踌躇着看向长恒,心如乱麻。


    长恒只好如从前般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话很慢,含着无尽温柔:“给我端了杯酒罢了,没什么过分的。”


    “是我逾矩......”


    长恒笑意更盛,扫了眼桌案,长臂一捞,取来一只新的酒盏,自顾自地斟酒:“逾的什么矩?”


    泠霜答道:“师徒之间,不应——”


    “霜霜,长恒道君多年前便已羽化离世。”


    她猛然抬眸,好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师父的意思是......


    “羲宁难道没与你说过,你们的师父已死之事,这世间,早没了长恒道君。”


    此世间,也的的确确再无长恒师父,只余贵不可言、强大俊美的玄霄宫帝君。


    她失神地望着眼前之人,心神颤栗,酸涩。


    “师父不要我了吗?”


    长恒一愣,实在没料到她竟会作此猜想,连忙拉她到膝前来,“我耗费这么多的精力,为的便是带你来身边,怎么可能不要你?”


    “我的意思是,盼你别用师徒这道枷锁困住自己,你大可将我当作一个寻常之人来对待。”


    泠霜总算放了心,朝他点点头。


    “师父一点也不寻常,没有您,便没有今日的我。”


    长恒垂眸没看她,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嗯”,尾音上扬。


    没过一会,他无奈地回望她,道:“你可唤我名。”


    泠霜默了默,声音极细:“......长恒?”


    长恒的嘴角浮起一丝笑,这熟悉的二字,听那几个好友唤过无数遍,本以为早已耳熟,从她口中念出,却显得有几分不同的意味。


    好似一块裹了蜜的花瓣,娇柔而甜馥。


    待到天色昏暗,繁星闪烁之时,几人才启程返回,泠霜最终还是没抱回那只小狐狸。


    玄霄宫在星光月华的映照下,巍峨而寂静,晚月不居于此,送他们抵达后便离开了。


    “师父一直独自住在这里吗?”


    长恒颔首:“是。”


    数万年了,他守着空荡荡的殿宇也不觉寂寞,直到承帝君位后,遇见了身侧的人。


    他又问道:“该喊什么?”


    泠霜为难地看着他,良久,从唇缝了挤出了一声“长恒”。


    “嗯。”


    “长恒......您不会觉得孤单吗?”


    他静静地凝着泠霜,金色的双瞳在夜晚褪去了锋芒与矜贵,温和得像一团盈盈的皎月,长睫投下极淡的月影。


    “会,我会孤单。”


    所以,请别离开他。


    “我会陪着......”泠霜顿了顿,犹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陪着长恒的。”


    长恒的心倏然一软,他踏上洒满夜色的长阶,肩头的雪发似流淌的月光,此刻万籁俱寂,身后有人相随。


    做他的帝后,好不好......


    他愿将神位、寿元、荣光与她共享。


    可他不忍惊破此刻宁静美好,不敢去想她听见这话后的讶然和抗拒,唯有回头对泠霜说:“好。”


    她刚刚在那个弟子处受了伤,心里只怕不愿触碰这些事。


    等等吧,反正就在自己身边。


    ......


    魔界浓雾深处的王座之上,玄衣魔主撑着头,一言不发,下方的众人早没了初初得到魔主苏醒消息时的惊喜。


    原因无他,这位魔主......太奇怪了,遥遥望去,他仿佛笼罩在一片湿冷冰凉的水雾之中,盯着人看时总令人脊背发寒,禁不住地想跪拜或逃离。


    他总是默默地坐着,俊美逼人的脸藏在一片阴影之中,面色略微苍白,唇色是清淡的朱红,整个人有一种靡艳萧瑟之美。


    传闻这位魔主身负仙魔双重血脉,他们当时还猜想沾了点神界的东西,那大概好面子爱讲什么仪式,大约是很好相处,不必太担忧,谁料竟是如今这副模样。


    底下为首的一个将领再度上前,试探着问道:“主上,您可要......”


    “你叫什么名字?”


    将领一喜,为自己的主动倍感自豪,慷慨激昂地答道:“属下乘啸,拜见主上!”


    王座上的人发了话:“乘啸,去给神界,递一封信。”


    乘啸想也不想便应下:“是!敢问主上想说什么,属下即刻就办!”


    “就说......”


    那人从王座起身,缓缓往里走,长袍迤地,玄衣上的暗纹华丽而庄重,他入了内殿,嗓音幽幽传来。


    “我好疼啊......”


    “也好想你啊......”


    乘啸吓得一个哆嗦,冷汗爬了上来。


    什么什么什么东西!真的要给神族传这个奇怪的话吗!


    他求助似的看向自己身旁站着的其余几位臣子,众人心照不宣地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次日,一封刻有魔界符文的密信被传送至神界,接到信的神官险些以为又要开战了,思量之下,慎重地将信递给了东延帝君。


    东延也看不明白,遂拿着去找了长恒。


    去时泠霜正坐在棋盘边苦思,长恒给她留了一个困局,让她借此磨一磨心境,感悟那日他下界之时所展现的“意”的存在。


    “长恒,你看看这个。”


    东延进了殿,余光瞥到泠霜,没感到诧异,他是知晓其中内情的,自己的好友孤苦伶仃多少万年了,终于动了心,他自是高兴。


    长恒放下手里的书,展开信笺。


    两行扑朔迷离的文字展露之上,连向来处事不惊的他亦颇感意外。


    这位魔主怎么行事如此疯癫,但却又不似想开战的模样?


    他思念谁,哪位神女吗?


    长恒将仅有几字的信来回翻了几遍,最终递给东延一个安心的眼神,“我来查。”


    泠霜推完了棋局,悄悄来到长恒身边,他也不避着,直接将信笺给她看看。


    她快速一扫,便将几个字读完,心底无端升起一丝凉意,仿佛寄信之人正伏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他很疼,也很想她。


    仿佛是华溯的声音。


    他很疼。


    师兄的剑穿过他的血肉,自己在他眼前与别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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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曾回头,他很疼。


    他也很想她。


    泠霜的神思宛如被拉入混沌之中,喘不过气,看不清眼前之人。


    华溯......他还活着吗?师兄修为高深,他纵使得了秘境传承,也不一定能胜过成名已久的羲宁道君。


    长恒也说过,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可是,他又说他很疼。


    “霜霜?”


    长恒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她肩头,满含探究地看着她。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泠霜低下头,不敢再读那份薄薄的信笺。


    他纵使做了那样多的错事,可他也曾是自己乖巧怯懦的小徒弟啊......


    虽然有许多副伪装的面孔,虽然为了情之一字剑走偏锋时而癫狂,可是、可是她怎么能说出杀了他那样的话。


    信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东延早已离开,长恒没去捡那份信,指腹揉过她眼尾沁出的清泪,湿润而晶莹。


    “你在想谁?”


    “告诉我,你在想谁?”


    他的指尖沾着她的泪,不动声色地逼近了她,依旧是温和清雅,如春风吹拂,“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泠霜恍然回神,长睫上犹挂着一滴泪花,仰头,眸光濛濛。


    “师、长恒,我......我没有想他。”


    长恒眼底笑意微敛,按捺了心中的千百种情绪,似是感叹似是玩笑地道:“怎么好端端,看个信竟能掉泪珠子。”


    “没有,我只是——”


    “我不问了,好不好?”


    泠霜感激于师父的体贴与和煦,当即点点头,那滴泪也随着摇摆砸落下来,恰好被长恒接在掌中。


    “有不开心的事,要记得告诉我。”


    “好。”


    过往种种,皆是前尘,她在长恒面前这样失态,实在是不应该。


    泠霜弯腰拾起那份贵重的信笺,交还给长恒。


    ......


    “师尊?”


    “师尊今天怎么哭了?是想起我了吗?”


    那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中传来,泠霜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着,紧闭的双眼不自觉地颤抖。


    这是真正的梦境吗?还是入梦咒的影响?


    她怎么会梦到华溯呢......


    那串养神木上的入梦咒,是长恒亲自消去,不留一丝半点痕迹。


    “师尊,我好疼呀。”


    “也很想你。”


    “师尊怎么可以说出......杀了我这样的话?”


    “师伯的剑挥来时,我好疼呀。”


    “师尊,这么久以来,您当真一丝喜欢也未给过我吗?真的从未动过心吗?”


    泠霜的长睫翕动,唇瓣轻启,“我、我......”


    “师尊摸摸我吧,我很疼的。”


    泠霜缓缓抬起手,触碰到一缕男人的冰凉长发。


    她终于说出了声:“阿洄,你......”


    长恒的手掌覆上她贴住自己胸膛的手,听到那声“阿洄”的呢喃,清润的面色差点维持不住。


    泠霜的手一点点下滑,靠近他的心,无比温柔地抚过,雪发缠在她的指缝里。


    梦境顷刻抽离,神思归位,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