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文菁答道。


    已经顾不上去管他为什么会认识姜沛礼的事了。


    听见这话，闻晓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在他表情僵硬几秒后，电梯到达指定层。


    文菁径直走出了电梯间。


    闻晓快步追上去：“你要和他在一起吗？他是在追求你吧。”


    文菁沉默，站在行车道旁边。


    见此情形，闻晓冷哼一声，口不择言：“他才刚进大学，学校里那么多人，你确定他会喜欢你一直不离开你吗……”


    “你用什么身份问这话？”在他吐出更难听的话前，文菁打断他。


    闻晓被噎了一下：“我……”


    “说不出就别说了。”文菁将视线落回手机屏幕上。要不是闻晓，她也不需要修改上车地点。车库里信号断断续续，这是文菁第一次打车将定位定在这里的车库，找个方便上车的地方有点麻烦。


    文菁抬脚往前走，作对似的，她手里行李箱被一股力往后拽。不用回头，文菁就能知道是闻晓拉住了她的行李箱。除了他，这里没有别人，不是他就只有鬼了，而闻晓的存在和鬼也没差。


    文菁继续向前拉自己行李箱的拉杆，一前一后的力相撞，行李箱倾斜，本放在行李箱上的包被甩了出去。无妄之灾的托特包是敞口设计，因此，包内东西全部倾斜而出。


    相机、口红、粉饼、眼影盘等物品散落一地，闻晓愣了一下，像是也没想到会造成此局面。


    他慌乱松手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刚碰到地上眼影盘的手被一只脚踢开。


    闻晓抬起头，是文菁走到了他面前。


    “别在这假惺惺。”目光下落，文菁神色淡淡吐出一句话，“它已经摔碎了。”


    话音落下，闻晓却置若罔闻还想伸手去捡。文菁的脚擦着他的手踩上那个位置，眼影盘受力四分五裂。


    随后，她将被踩碎的眼影盘踢飞，文菁只捡起了自己的护照和机票，拍了拍上面的灰，扔进黑色羊皮托特包里，再拍拍包上的灰提在手里，走到行李箱边上。


    打的车还没有来，车库的垃圾会由物业安排保洁去清理，文菁拉着行李箱继续走向出入口。


    闻晓将“垃圾”全部拾起来，抱在怀里，追上那个背影。


    文菁站在出入口等待车来。


    “你要去哪？我送你吧。”闻晓讨好道。


    “不需要。”冷硬地拒绝。


    静默。


    黝黑的长发垂落，隔离他渴求的视线。


    一寸肌肤也不现。


    “文菁。”


    “做什么？”


    “你爱我吗？”


    空气凝结了几秒，随后先是一声短促的笑，文菁继而开口：“你能来到这里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你不过是一本书里的角色，你是一个虚构的人，你不过是某个作者敲了键盘而产生的一串字符。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爱一个假人？”


    一字一句，犹如银针在扎他的心。


    可这不能怨怪他人，因为这是他咎由自取的。他明知故问，答案就在眼前，历历可见，分明又从不曾离去，他却不信。


    他固执又自我，迫切想要得到相反的答案。


    “不……我不是假人。”闻晓双手交叠按压在自己疼痛的位置，“你摸，我的心在跳。我是活人！”


    闻晓欲拉文菁的手，只是现在的他根本腾不出手。


    文菁的视线脱离手机屏幕，转身面对闻晓，没做无谓的争执：“好。你是活人。可就算你是活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长在眼眶骨里的两个眼珠看好了，你可以看清楚吗？这世界上那么多人，数不清的人。就单单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这栋楼里，就有成百上千的人，你又为什么觉得我要对你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你算什么？你是我的谁？”


    “我……我是……”他想说哥哥，但这个词在他的嘴边如何也不能吐出。


    莫名的，文菁读懂了他未完的话。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文菁意识到了，他渴求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那个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只是恰巧这个人是她，文菁：“你什么都不是。我告诉你，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好了。你应该明白了吧。现在，你可以走了吗？别再缠着我了行吗？”


    “你的东西。”闻晓将怀里的东西用一只手臂抱拢，空出的手不知从哪掏出曾经戴在闻菁手腕上的那条软金丝，只是此时上面没有血迹。


    “还有这个。”他顿了顿，再抬起眼，双眸就又开始闪烁希冀的光，“你看，它还在，我能来到这里，我们再次相见，难道不算命中注定吗？”


    文菁被他的话逗笑了：“命中注定？你跟我谈命运？是，我信命，也相信命运，但这不代表我再次遇见你就一定要重蹈覆辙。一个错误犯一次，让我丢掉了一条命，这够了，我也给不了再多，因为这就是我对这段感情最大的诚意。我不愿再做任何赔本的买卖，我是普通人，不是爱情慈善家。”


    刚还闪着光的双眸在此刻唯泪簌簌扑落。


    文菁叹了口气，好言相劝：“你回去吧。看见你，让我觉得现在生活的世界不真实。”


    水将他的皮肤泡皱，无一不丑陋，他却还贪恋它的温暖。


    无言。


    站在空气流动的出入口，天竺葵的香味从文菁的身上轻轻飘扬而来。


    闻晓倏忽意识到，闻菁的死已成一条横贯两人间距离的河。河里不是普通的河水，是滚烫的岩浆，从喷发的火山流出来的红色的炽热的岩浆，他们再没有人能跨越这条河，也将永远无法跨越它。因为这样的高温，意图跨越者，必死无疑。


    过了很久，闻晓开口说了那句说过的话：“我送你吧。”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一辆黑色的车朝着两人的方向驶来，且正正好停在了文菁面前。


    “不用了。”文菁拉开车门，看一眼司机，在进入车里前回头，“据我所知，你是无证驾驶。”


    文菁还没来得及拉上车门，闻晓也闪身钻了进来，还关上了车门。


    文菁第一次见到闻晓做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瞠目结舌。一直以来，闻晓在她的脑海中的形象都是优雅自持的，无论现实如何变幻，这个形象都不曾动摇分毫，可现在……算了。


    车开始行驶上路。闻晓想起上次两人同坐一辆车还是在茉莉雅岛。那次两人浑身都脏兮兮的，文菁却靠他靠得很近，而这次，闻晓身上十分洁净，她却是恨不得坐到外太空去的模样。


    车内暖气的温度不高。闻晓出门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婴儿蓝色卫衣，这会儿上了路才觉得有些冷。闻晓偷瞄文菁一眼，见文菁穿得是轻薄但抗冻的羊绒他收回视线。


    一路无话。


    在车库时，文菁包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上，闻晓看见了文菁的机票。到达航站楼后，闻晓立刻就跑去自助值机台买机票，这还是闻晓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亲自去买票，但他实在是没赶上好时候，圣诞前夕，文菁同趟航班的票早已卖光了。


    闻晓失魂落魄地站在敞亮的大厅里不愿离去，一碧如洗的天空在地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闻晓去商店买了个袋子装文菁不要的“垃圾”，旋即决定去票务柜台试一试。


    诚然，闻晓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差，他几乎不抱希望，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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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他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即使浪费时间他也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最后，竟然真给他买到了一张刚线上退掉的经济舱机票。


    闻晓坐在被左右两个百来公斤胖子挤压的位置中间时，还恍惚得飘飘然。


    以至于闻晓差点忘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度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


    *


    飞机降落后文菁也没有再见到闻晓。


    头等舱离舱门很近，文菁很快就出去了。而闻晓被同行的乘客堵在过道，出来时，文菁早已消失不见。


    *


    距离文菁上一次见到他爸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比起样貌，文菁更熟悉他通过手机传出的声音。


    男人早已步入中年，虽未至两鬓斑白的地步，但比起文菁印象中的样子，他算得上苍老，同时也瘦了很多。


    听见动静，男人转头看她一眼。


    “放假啦？”客厅中央，文语明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怎么想着到我这来了？”


    一如既往平淡如水的开场白。


    文菁没走近，只站在过道上，“我妈死了。”


    一旁的房间里走出一个漂亮女人，手端一个白瓷盘，盘上是四个滴水的莲雾。女人见到文菁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对方是谁，立刻端出一副笑脸，语气还带上几分主人家味道：“是菁菁吧。别干站在这儿，随便坐啊。”


    “小霞，你别管她。”懒在沙发里的文语明说。


    被称做“小霞”的女人娇嗔一句：“哎呀，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嘴上这么说，却已经走到沙发边去，肆意地在文语明嘴上落下一个吻。


    “我妈死了。”站在原地丝毫未动文菁又重复了一遍，“坟墓在哪里。”


    “吃个莲雾吧，刚洗的。”沙发里的女人玉手纤纤捏起一个莲雾放置男人嘴边。


    文菁突然大喊：“文语明！我跟你说我妈死了！”


    “砰——”文语明手中的遥控器被他甩向电视机，屏幕受力点四散开冰裂纹，内置扬声器却还在工作，只是传出来的声音变得滋啦滋啦响。


    “你来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他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泡在温柔乡里的软骨头也不软了，“我养你这么多年，你连一句爸爸都不叫！你来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这简直就是对牛鼓簧，问道于盲！


    一时间，文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狠狠捏了捏拳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消消气，消消气。”女人的声音。


    “啪——”耳光落下的声音。


    女人惨烈的尖叫。


    过后。


    “出去！轮不到你在这看戏。”男人的斥责声收尾。


    最后文菁是怎么知道的妈妈根本没下葬的呢？除了概念，她的记忆里没有这种东西。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文菁浑身都在颤抖。


    血液在血管里剧烈地跳动，它们叫嚣着要发泄。


    这时，文菁又看见了闻晓。


    顾不上去想他怎么找到她的，又为何世界这么大，他们总能恰好相遇。文菁转身换个方向继续走。


    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有脚步声急匆匆地在靠近。


    她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文菁！文菁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已经到了身后不远处，喘息声中满是担忧，他的手似乎快要触碰她的肩膀，而就在闻晓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逃跑吧。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趁我理智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