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单人病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陆琼挡在病床前隔开点视线，见众人将目光放在约束带上，她指了指那条带子。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那个是防止她无意识伤到自己的安全措施。”


    教导主任点头：“理解理解，生病嘛，一切都听医生的，陆同学这次大概要休息多久？”如果久的话她是建议先休学养好病再去上学。


    “这次情况虽然有点突然，但问题不是很大，医生也说不准具体多久能稳定，所以请了一周假。”陆琼说完，眼神不由自主飘向领导身后那个高挑沉默的身影。


    谢时屿站在最后面，几乎被前面的人挡了大半边，但陆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家长会上那个礼貌又体贴的男生怎么会在这儿？


    谢时屿察觉到她的注视，往前挪了几步亮出手中的果篮和牛奶：“阿姨好，班主任让我作为四班代表来看看陆昭晞同学。”


    原来是这样。陆琼松一口气的同时，看到他手上的东西连忙说道：“来探望怎么还带东西呢？你们拿回去自己吃吧。”


    说着她侧身让开一点，这一让，墙角那堆小山似的慰问品便露了出来，都是这两天亲戚朋友陆续送来的。


    眼看陆昭晞一个病人也吃不了那么多，陆琼劝说各位学校领导和谢时屿，但都被客套话堵了回来。


    谢时屿默不作声走过去，将自己带来的叠放在最上面，耳边全是几位领导“安心养病”，“学校功课不用担心”之类的场面话和陆琼的应和声。


    短暂的寒暄很快到尾声，领导们转身离开，谢时屿落在最后，他脚步迟疑了一下，走出病房前又回眸朝病床上望去，尽管知道陆昭晞状态尚可，但他依然在心里盼望她醒来，可惜直到探望结束，她仍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门关上，陆琼就长长吁出一口气，应付这些关心和问候，有时比照顾病人还累，不过一想到那个叫谢时屿的男生有心来探望，心中又觉的安慰不少。


    家长会上就觉得这孩子真好，现在看来更是没看错，女儿能有这样的同桌，真是运气。


    坐回床边的看护椅上，陆琼重新握住女儿被束缚住的手，凝视着她沉睡的脸，周六那晚的事又浮现在眼前，一时间自责像潮水般涌上。


    *


    那天晚上，陆琼和陈风从游乐园回来，陈风把她送到单元楼下，两人站在车边说了好些悄悄话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她哼着歌爬上六楼，却在六楼楼梯间的窗户前看到个意想不到的人。


    刚拐过楼梯拐角，就见陆昭晞面朝窗户站在那儿。这一幕让她心里猛地收紧，走过去伸手揽住女儿肩膀，触手一片冰凉，足以证明她在这站了足够久的时间。


    “昭昭，怎么站在这儿吹风不在家待着？”她把女儿往家门方向带。


    陆昭晞任由陆琼拉住，等走到家门口陆琼掏出钥匙开门后，一直沉默的她忽然开口：“那个叔叔挺好的。”


    陆琼闻言，开门的动作顿住。


    陆昭晞接着补充：“至少我能看得出待你是真心的。”


    陆琼心道女儿果然看见了，下意识想用过去那套惯用说辞搪塞过去。


    “小孩子……”


    话还没说完，陆昭晞转过头直勾勾盯着她：“男朋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什么老不愿意介绍给我认识？”


    陆琼张了张嘴。


    “我明年高考完就成年了，就算这样也没办法让你相信我能接受你的新感情吗？”


    说这番话时，陆昭晞面庞很平静，却如同钝刀子一半刀刀划拉在陆琼心上。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陆琼不敢坦白自己的感情，因为陆昭晞小时候亲身经历的那场变故，导致后来患上病。她一直怕，担心新的感情关系会刺激到女儿，怕她抗拒，怕她病情反复，所以对此选择了隐瞒，想着能瞒多久是多久，等女儿再好一点……


    见到妈妈这副模样，陆昭晞不忍，先松了口：“码，只要他对你是真心的就行，你不用太顾虑我，多想想你自己。”


    说完，她径直走向卫生间：“我去洗漱。”


    独留陆琼一个人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可不等她把纷乱的头绪整理出个所以然来，卫生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重响，她连忙冲过去推开虚掩的门，女儿赫然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吓人。


    “昭昭！”陆琼被这场景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扑过去拍打女儿的脸颊，但不管她怎么做，陆昭晞都没有任何反应，恐慌瞬间从这个小小的卫生间蔓延开来。


    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抱起来，陆琼自己的手脚亦是发软打颤，根本使不上劲。


    对，还能打120！


    意识到手机还在包里，她跌跌撞撞跑回客厅，在包里翻找手机，还没等她找到，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是陈风的名字，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按了接听，然而一开口，无法控制的哭腔便冒了出来：“喂……陈风……”


    电话那头的陈风听出不对劲，立刻问：“小琼？怎么了？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昭昭，昭昭她晕倒了……怎么都叫不醒，我正准备打120……”


    “别慌！听我说，我还没走远马上掉头回来，你试试看她还有没有呼吸！”


    “有……有呼吸。”陆琼稍微冷静了些，依言来到卫生间探女儿鼻息。


    “好，保持电话通畅，我最多五分钟到，你准备好去医院的东西，我直接送你们过去！”


    挂掉电话，陆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之前陆昭晞发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直接晕倒过，第一次遇见属实把她吓坏了，好在一通电话的时间足够让她思绪清醒不少。


    接下来她一一准备好陆昭晞的病例和自己的医保卡等等，不到五分钟，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后，陈风气喘吁吁的出现在视野内，他二话不说，走到卫生间将昏迷的陆昭晞背到背上，一路背到车后座，然后车子疾驰连闯几个红灯，平时到医院需要半小时的路程硬是十几分钟就赶到了。


    陆昭晞的主治医生恰巧值夜班，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初步判断昏迷是情绪波动过大从而引发的，于是皱眉向陆琼问：“病人最近有没有受到什么特别的刺激？”


    “我……”陆琼说不出话来，她想说会不会是因为女儿目睹了自己约会回家的场景才晕倒，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陈风在一旁默默拉起她的手安抚她。


    最后的结果不算太差，鉴于陆昭晞的特殊情况，还是安排她住院多观察观察。


    看到陆琼失魂落魄的样子，陈风低声问道：“要不要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守夜？”


    听到这句话陆琼心里其实蛮开心的，但更担心女儿真是因为自己恋爱的事害她发病，所以摇头婉拒了他：“已经很麻烦你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可以的。”


    陈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撑。”


    送走陈风，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陆琼沉重的呼吸声，她坐在床边，望向女儿昏睡的脸，自责感像藤蔓一样将她紧紧缠住。


    周日的时候，陆昭晞短暂地苏醒过一次，可这次苏醒带来的全是狂躁，那不是陆琼的女儿。


    那个人格力气大得惊人，好几个护士才勉强按住，在她耗尽力气昏睡过去后，医生无奈地给她手腕绑上了柔软的约束带，就是为了防止她醒来伤害到自己。


    看见女儿挥舞双手控制不住情绪的那刻，陆琼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


    陆昭晞实在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中慢慢恢复意识的。


    首先是消毒水特有的臭味钻入鼻腔，其次才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束缚感。


    她睁开眼，花了点时间才适应头顶白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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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的灯光。


    她这是在医院？


    陆昭晞下意识想起身，无法动弹的双手让她瞬间明白现状，自己这是又发病了。


    可是为什么会发病呢？她明明按时吃药也许久没发病了。


    她努力回想，记忆停留在晚上和妈妈说完话就去卫生间洗漱，然后……一片空白。


    “昭昭，你醒了！”


    一道沙哑的女声从病床边传来，陆昭晞侧头望去，看到妈妈靠在陪护椅上，眼睛肿得不像话。


    “妈……”刚发出一个音节，陆昭晞就就觉得喉咙干涩得发痛。


    去值班室叫了医生，确定陆昭晞暂时状况良好后，陆琼赶紧倒了杯温水，还贴心的插了根吸管进去。


    眼见女儿小口喝水的样子，陆琼眼泪一下子没忍住掉了下来，她握住女儿的手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昭昭，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瞒着你的，你不喜欢的话，妈妈马上跟他分手，以后都不见了，真的！”


    陆昭晞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反应弄懵了，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理清逻辑——所以妈妈以为自己发病是因为反对她谈恋爱？完全不是啊！


    “妈，妈你冷静点！”她急忙打断妈妈的自怨自艾，“我没有觉得你们在一起不好！”


    陆琼的哭泣声戛然而止，随后愣愣地看向她。


    “我真的没那么想，那天跟你说的也是真心话，那个叔叔看起来人不错，只要对你也是真心的，这样就很好了。”陆昭晞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这次……可能是因为白天太累了没休息好才发病，跟你没关系。”


    能不累吗？说实话她也没想到自己的体力完全不如两个步入四十岁的中年人，就只是把游乐园玩一圈就累了，简直丢脸。


    “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那以后有什么事别瞒着我了行吗？我是你女儿，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别总把我当成需要隔离保护的小孩，我也会担心你的。”


    被这番话感动到，陆琼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哽咽道：“好，好，妈妈答应你，以后什么事都不瞒你。”


    “那就没事了。”陆昭晞笑了笑，而后目光被房间内唯一的音源吸引过去，是挂在墙上的电视在播放，声音被调得很小，但她依旧从细微的音乐声里听出正在播放的是她和谢时屿参加的比赛节目。


    陆琼顺着她视线望去，连忙解释：“那个是我随便看看的，正好调到这个台看到你在上面，还挺高兴的，就没换，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关掉。”


    “别关。”陆昭晞阻止妈妈拿起遥控器，一板一眼的看上了这个节目。


    本以为要到寒假才等到这个比赛节目剪辑完上电视台，没想到这次动作这么快，才短短不到一个月，市里面就动作飞快地把节目播出来了，虽然只是个地方电视台，但对她来说，只要谢时屿能上电视，就是稳赢！


    又在医院观察治疗了三天，这期间她不仅花时间安慰住想来探望的苏晓，还花力气让谢时屿相信自己现在非常健康，等医生确认情况稳定后，陆昭晞便提前销假回学校。


    下午走进校门时，整个校园安安静静的没看到什么人，一开始还有点疑惑，直到接近教学楼，震天的呐喊声和广播声从大操场处传来，她才骤然反应过来，这周有秋季运动会，差点忘了这回事。


    拐个方向来到大操场，此时操场跑道边围满了人，各个班级的据点彩旗飘扬，陆昭晞眯起眼，在人群中寻找四班的位置。


    好不容易找到班级，刚走到据点，一道熟悉的身影悍然闯入她的视线。


    跑到起点线处，身着红色数字背心的谢时屿正在做热身运动。


    也许是心有灵犀，在她视线投向她的那一刻，谢时屿突然抬起头，穿过周围围观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


    四目相对，隔了大半个操场，谢时屿忽地停下热身动作，直直地怔愣住。


    而陆昭晞站在看台上，远远地朝他无声吐出“我回来了”四个字。